确认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肚子有些饿后，特里斯麻利跳下了床，此时窗外，乌云已散，只留有薄薄一层鱼鳞般的灰云落在瑰丽的晚霞上方，很快就是晚餐时间了，罗塞塔家的祈夜仪式暂时告一段落，当然也因他们从教会处得到了休息的回应。

詹姆将特里斯介绍给了自己的母亲及妹妹，罗塞塔夫人还在为圆满完成了教会的任务而高兴，随即热情地邀请特里斯留下享用晚餐，特里斯没有立即答应，虽然从詹姆口中知晓了不少自己昏睡时外界发生的情况，但他还是总感觉自己遗忘了什么，只不过被遗忘的事应该并不紧迫，所以仅仅是让他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罢。

罗塞塔夫人也不强求，转而温和告诉他如果他想去哪里，可以让自家的车夫送他过去，特里斯先谢过了她，而后在身上摸了摸，突然想起有一个东西自己可是绝对不能忘的，于是赶忙向詹姆低声询问：“我那把白色的手杖呢？”

“诶？”詹姆这才注意到离开房间时他竟然也没想起这事，湿漉漉的衣裤当时都拿去清洗烘干了，那把蛇形的手杖则被他安放在了床边。

“我去拿过来。”他立即道，转身向方才的卧房走去，特里斯倒是疑惑原来是在那房间吗……？他好像没有看到？但由于不能百分百确定，他便也没有阻拦。

不管怎样，罗塞塔家的晚餐还是热热闹闹准备了起来，为了仪式的顺利进行，她们这小半天都处于某种紧绷且封闭的状态，对于外界发生什么还没詹姆了解得多，特里斯不愿破坏她们的好心情也不想干扰佣人们的工作，见詹姆迟迟未归，干脆也返回了那间卧房。

结果刚来到门口，他就被吓了一跳，只见詹姆踩在一张椅子上，努力地垫脚伸手，在柜子顶上摸索，这到底是在找什么？未避免吓到对方，他先是敲了敲门，喊了一声：“需要帮忙吗詹姆？”

“……噢！”詹姆应了一声，两脚回到了椅子上，朝向特里斯拍着两手，神情有些窘迫，特里斯若有所思，下意识询问：“手杖不见了？”

“……是的。”詹姆摊开手坦白，“它、它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那也不会在柜子顶上吧！”特里斯笑道，环顾四周说，“地面上都找过了？”

对方看上去并不着急，詹姆暗暗松了口气，随即跳下椅子提议：“再一起找一遍？”

特里斯嗯了一声，视线继续在房间内游移，漂亮的花瓶，黑夜的装饰……“这是什么？”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矮柜上的一个不小的木盒吸引了，盒子朝外一面，上方是一片金属网，下方则是一些圆形方形的突起物，见它被大大方方地摆在那儿，他忍不住走去碰了碰那些突起，结果发现圆形的似乎可以转动，方形的则能按下。

“那是一台收音机。”詹姆并不介意他的触碰，反而立即热情介绍说，“有它在，就算身在家中也能听到国王的讲话及教会的圣歌，听说还能通过它更快了解到最近的新闻，不过我还不太清楚怎么弄……你可以试着调一调。”

“调？”特里斯眨了眨眼，这对他而言是个有些陌生的词汇，在听到詹姆解释就是扭一扭那些圆形的小玩意后，他随即高兴动起了手。

“……难道要明天的报纸每一版都报道这些事吗？”

没想到刚扭了那么两下，收音机里就传出了一个男人低沉的话音，房间内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看向彼此。

“可、可以只报道工厂的火灾。”一个女人小心接话道，“个人意外坠河及坠楼没必要特地登报说明，特殊地区可以称发生了流行病，至于那些疑似献祭的活动，可以用尚在调查中先应付过去。”

“社区传闻已经在着手处理了，只是不希望影响扩大罢了。”另一个似乎年龄偏大的女人口气严厉补充，“不要惊慌，我们的一举一动也会影响市民的情绪。”

“可是啊，还是有那么多人死去了……”

开头说话的男人叹气道，伴随一阵木制桌椅的嘎吱声，似乎是变动了一番坐姿，“如果只是没被抓出来的漏网之鱼伤害了他们，还能安慰自己只差一步，可现在都是些什么？因为意识被抓进了梦中，现实的身体失去控制，所以落水身亡了，坠楼身亡了，被马车撞死了，工厂的火灾虽有人为迹象，但部分死者也是因为昏睡而没能逃出来。”

仅仅是进入梦中……竟然会造成现实的死亡？！

两人再一次被震惊了，噤声之余甚至不敢移动。

“那的确是让人难以预料的情况。”年长的女人也放轻了声，“不过眼下，也只能残忍庆幸他们看上去更像死于寻常意外，马戏团那成功防御住了，没出现死亡报告，也能减轻不少舆论压力。”

毕竟当时去现场观看马戏表演的有不少富豪及贵族，他们要是受袭击死去，只会引起更多恐慌，还好，当下更多报告来自于贫民，甚至不知来处的流浪汉……

这，值得高兴吗？

“……”

收音机内外，都没有响起话音。

当日，特里斯还是在詹姆家留了下来，一是因为入夜后才现身的蛇杖，二是因为两人都忍不住想讨论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情况，那是真的吗？这短短半天竟然发生了那样多事故？当然仅凭他两的遭遇得不出任何可靠结论，最终，两人也只能心事重重地各自睡去。

第二天一早，两人竟真从报纸上看到铁桥区工厂发生了火灾的消息，据说先是一家制衣工厂起了火，而后蔓延至周围，等到消防员赶来将其扑灭，当天就找到了七十多具遗体，对于为什么能如此快速数清，报纸并未详述，也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他们才从和莉塔私下的闲谈中得知，的确是因为那些人在火灾发生前就睡死过去了，原地被烧成灰烬，没有拥挤逃窜，反而容易辨认。

而那天发生的事，甚至那天发生的火灾，都不止一起。

正在烹饪的主妇或厨师突然昏睡倒下，没有熄灭的炉火差点点燃房间之类的小意外不计其数，幸亏这起集体昏睡事件并非影响所有人，有的人在倒下撞到地面或家具时就瞬间惊醒了过来，才没有酿成更多那样大型的悲剧。

很难说清，那天的事是怎么，从何时开始的。

虽然马戏团很有嫌疑，但当天真正守在东门广场的只有警察，星星和部分太阳的神职者，警察们照常维持秩序，神职者们则按照传统热心做着宣传及募捐工作，智慧的学院派窝在各自办公室内等待兰克的回应，同时总结线索翻阅历史，猜测可能会遇到的麻烦，书社则继续按计划走街串巷，寻找隐藏在居民家中的污染物件。

乌云浮现的最初，无人关心，毕竟那也和过去的几日没有不同。

特里斯那时能注意到云层异状已领先了不少人，等到第一枚雨滴落下，各教会高层才觉察到问题，他们最早注意到的是灵界生物的主动聚集，正讨论其可能的成因，便得到了来自黑夜的信息，称无月之夜的力量亦在增强。

虽然它这时出现太过离奇，但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如太阳那般：这不是有你黑夜负责吗？

往时如此，但今天却有不同，无月之夜固然重要，但它的出现，反而证明了黑夜的一个猜测，夜与梦互相成就，无月之夜亦是夜，所以角落里的老鼠们可能会再次利用梦境发动袭击，虽然当时的他们并不确定袭击会如何展开，被吸引来的灵界生物会对梦境产生多大影响，但确保出入顺利必定是重中之重。

半神赠物「梦之屋」，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登场了，那是一个类似娃娃屋一样的道具，罗所使用的，正是其中一间，如同那副可爱而无攻击性的外表，它能让人更为柔顺地出入梦境，尽量消除噩梦的残留，当时跟随特里斯的一行人，最终活下来的人，最后没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确实要感谢它的帮助。

黑夜，已经尽了他们，尽了祂最大的努力，老实说那个时间对他们十分不利，不然也不会分身乏术，不过也正是那个时间，太阳展现出了难得的责任心，祂的利剑虽完全没有对付无月之夜的经验，但有星星引导，也能令其不敢肆意妄为。

在人类的视线难以捕捉的领域，人类的神灵终究取得了胜利，可任何战争都充斥着鲜血与眼泪，纵使没有天崩地裂，人间依旧遭受了创伤。

首先，就是像特里斯那样敏感的人，或是受污染物严重影响的人，会心神不宁紧张不安，甚至出现精神错乱乃至自残行为，医院及疗养机构当时也忙得焦头烂额，期间也有死者出现，只是明面上，官方并没将他们算入整起事件的牺牲者。

不过总的说来，能在医院已是大幸，书社在这起事件中也伤员不少，其原因就是他们在一些人家中受到了攻击，部分由发疯的人引起，部分则是由突然力量大增的污染物引起，虽然那些小物件都不算强，多数被当场销毁，但它们毕竟分散了书社的人员及注意力，当然，或许那就是它们被随意散布出去的目的。

整个城市教会的力量，其实都被分散了。

直到午夜时分，精疲力尽的各大教会代表才有空闲坐下，好好梳理一番今日的事件。

“卑劣的偷袭！”年轻的黑夜代表愤怒拍桌骂道，“而且竟然将无月之夜也利用上了，绝对不能放过他们任何一人！”

“警察抓到了十人，但经盘问，发现他们都不是组织高层。”年长的黑夜代表看向智慧的代表所在，“你们那边有什么线索吗？”

“造梦师先生已经有人选了。”学派的女士面对着手边一些纸张推了推眼镜解释，“不过他两天前就乘火车离开了，目前还需要盯一盯，掌握足够线索再动手，毕竟对方……似乎有不一般的友人。”

“难怪贝恩伯努会把他供出来，大概比起其他人，即便他就站在我们面前，也很难被实际抓捕。”老者遗憾道。

“只要有一点线索，我们都不会让他逃掉。”年轻的黑夜代表立即坚定说道，而那位年长者也默默点头给予了肯定的回应。

众人沉默了一会，忽听瘦小的星星代表也叹了口气，扶着前额说：“实在没想到这次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虽然他们的关注点在高空的无月之夜上，但面前的马戏团也不是全无问题，它的老板居然将观看聚集过来的灵界生物当作了演出的一部分，使用未登记的道具直接将它们展现在了普通市民的眼前，这导致许多人受到了惊吓，而代表自己，被一匹惊马撞倒，也不幸负了伤。

“但是不管怎样——”

衣着华丽，与皇室关系匪浅的代表勾了勾嘴角，空手做出了举杯的姿势，安慰大家道，“布里斯托尔大惨剧没有上演。”

如果将那天午后所有的死者都统计进去，事实上，这次的伤亡比大惨案更多，可大惨案统计的也不过那一起袭击事件的死亡人数，并未涉及其他原因的死亡，只用其对比这次最大的工厂火灾事故，又是前者更为严重。

所以他们胜利了吗？还是又一次失败了？

其余人缄默不语，不过这样的沉默没维持太久，来自书社的代表就率先举起了“杯”，回应那位代表同时哀叹说道：“愿离去之人的魂灵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