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
他担忧地自言自语道。
保利没有明说，但从那些话语之中，他反而是读出了一点令人不安的东西，那庇护，说是能覆盖他们行动的范围，但似乎包含了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范围必须存在。
那么这个必须存在的范围该如何划定？
若不谈论具体数值，那明显就是由周围建筑来确定，仓库的范围由屋顶和围墙确定，小巷的范围由路面及两侧的楼房或高墙确定，而如果将那些建筑全部打碎，仓库及小巷，实际上就不存在了，其划分的范围，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如果，只是说如果，那怪物将广场及周边建筑都破坏了，会发生什么？女神的庇护，是不是就——
他没敢往下思考，而且现实的状况也容不得他继续多想，他们正向尚未被破坏的区域奔跑，而那怪物在废墟中短暂地停留了一会，便摇头晃脑站起，似乎打算再接再厉，破坏另一半广场外的两栋建筑。
是的，只有两栋，这一半区域周围的建筑并没那样密集，就算怪物去破坏屋子，也不会妨碍他们前进，所以保利的提议没错，原先前往最近建筑躲避的计划已经不能实现，现在能做的，就只能尽力向外，向远处赶。
就是不知道两栋建筑够不够它折腾……
特里斯皱着眉想，他们还是需要下一步，万一怪物攻击过来了怎么办？他所掌握的手段……比如迷宫，似乎很难控制住它，要是它横冲直撞直接将迷宫打破，就完全没用处了，变得狭小的空间，反而对他们不利。
那变出一座山压着它？变出一个笼子困住它？他从没尝试过，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轰隆！
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又一栋建筑轰然倒塌，引发了大地的震动，纵使有女神隐蔽的庇护，所有人还是越发感觉紧张，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啊……！”富家小姐忽地惊叫了一声，原来是她惴惴不安去看怪物，导致一个不慎，踩到了一块松松垮垮翻起的石砖，其余人听到声音自然停下扭头，“先走！”特里斯一边赶紧伸手去拉她一边冲其他人喊。
还有一栋建筑……他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一个方向远处的影子、强行安抚自己道，我们还有时间……
“小心！！”
保利忽大喊道，这回的声音既震惊又恐慌，显然是有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了！特里斯迅速朝身后看去，才发现那怪物竟没向最后的房屋，反而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扇动翅膀扑了过来！拉起富家小姐还没能跑出两步，异常巨大的，称得上遮天蔽日的黑影就抵达了他们头顶上方！
他想变出一座山压住它，不曾想它的体型对于他们也是一座山！
上方无处可躲……
因为惊讶，因为恐惧，因为茫然，因为极度紧张，脑海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只有目击状况后的潜意识努力挤出了一句事实。
上方无处可躲……上方无处可躲……
……既然这样的话！特里斯一激灵，念念叨叨，反而瞬间有了主意，他迅速将富家小姐拉到身边，迎着落下的黑影举起手杖大声说道：“地面终于因承受不住而「裂开」，所有人因此掉进了「地下通道」之中！”
广场下面怎么会有地下通道？如此质疑，毫无问题，但这里是梦境，是他能够掌控的梦境，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通道一词刚刚跃出舌尖，他就觉大地像被什么东西猛地顶起那般忽地一震，一条从他们脚下延伸至其余人脚下的裂缝出现于眼前，拉动周围的石砖地面迅速塌陷，怪物自上落下，所有人也踩着碎裂的土石尖叫下坠，而当那副庞大的身躯最终重重砸上地面，引发更为剧烈的地震，引得尘土四处飞扬，视野里的一切，也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特里斯一手紧搂着富家小姐，一手举着蛇杖护在头顶，周身光线消失的一刻，两人也终于平安滚落到了地面，不过他保持着伏趴的姿势，直到那些骇人的动静停止，才放开手，拍拍对方后背，一边轻唤，询问她还好吗？
“我、我没事……！”
富家小姐掩着嘴咳嗽了两声，很快带着颤音然而欣喜地回应，“保利！”于是特里斯冲着黑暗稍稍提高音量又喊，“你们怎样！”
“呃……”不远之处，工人先发出了含糊的一声，“文斯汀先生？”接着是眼镜少女惊喜的叫喊，“我的女神，这是哪里？”再然后，便是保利疑惑的问询，“我、我们应该是安全了？”
女佣，老妇人及孩子相继给出了回应，他们一行人先前就在一起，确认彼此是否无恙也简单，大家虽有些惊魂未定，但对于自己仍活着都表示出了极大的欢喜之意，特里斯长舒一口气，随即四下摸索，去找翻倒熄灭的提灯，这回它没离开多远，所以很快，温暖的火光就重新燃起，照亮了他们当下所处的环境。
他当时请求的是「地下通道」，可展现在眼前……竟然只是一个仿佛刚刚挖出的简陋地道，抠抠一旁泥巴，还能挖出一点植物根部，好在空间不算太小，大约两臂宽度，所有人都能坐直起身，不过若想移动，恐怕还是要低头爬行。
考虑到刚才大家是从上方落下来的，后来周围变黑应该也是因为怪物砸下压住了广场上的裂口，他立即提灯向上看去，却不料灯光的尽头同样是一片土墙，即他们所处的，竟然是个上下左右都完好无损的通道。
“诶？”保利也注意到了这点，顾不上清理脸上衣服上的泥巴尘土，迅即直起身伸手去摸，结果更是确认了他们所见，那还真是一面坚固的土墙，不过他对此似乎接受良好，摸了两下就欣慰地看向特里斯说，“这也是神的庇护吧！”
他们刚刚脱离一个险境……不是也得是了，特里斯想了想，默默点了点头，众人见状长舒一口气，纷纷放松下坐姿，保利也安心地将屁股向下一放，盘腿坐了下来。
“感谢女——”他抬起手刚想真挚表达一番感谢，不料话说了个头，就突然地合上了嘴，重新看向特里斯兴致勃勃询问，“你家的那位是男神还是女神？”
不会是想连西塞尔说的那位也一起感谢吧？特里斯有些忍俊不禁，可惜关于这个话题自己也不能确定，所以他随口回答：“感谢诸位神灵吧。”
保利当他说的是不要忘记守护着法兰登堡的其他神灵，虽然祂们的力量可能没有进入这个梦中来到他们身旁，但同等重要，他心领神会地挤了挤眼，立即恭恭敬敬修改了说辞。
虔诚程度堪比神职者的富家小姐见状马上端正跪坐起来，也加入了感谢的仪式，毕竟死里逃生，其余人也有样学样模仿起来，特里斯支起一腿坐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脑子里却在飞快回忆方才事件中的细节。
那怪物是什么有什么弱点，最终也没能明确，不过自己在关键时刻选择拉所有人躲入地下的决定显然没错，头顶上方的裂缝虽被“填起”，但隔绝了怪物，时不时拂过的微风也证明这地道的出现不是为给险恶的状况火上浇油，至于为何如此简陋……大概是刚才的自己无暇细想的结果。
也不知现在开始想象它是一条干净整洁，铺有石板的通道会不会有效果……他看着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众人不禁暗想，虽然他们表现得毫不在意，但他多少感觉有些愧疚，大概因为平日优渥生活养成了习惯，纵使惊慌不安，几位市民还是在努力保持着体面的行为举止，自己倒不介意为了活命滚一身泥，但他们……要是换作那位贵族男子，必定是要念叨不停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乘坐火车离开的两人现在到哪儿？已经抵达法兰登堡了吗？会不会告诉城里的人，让他们出来寻找他们呢？
“……”特里斯抿了抿嘴，心想罢了，还是不要期待那两人为好，更何况，现在的他们已经偏离了尼诺到法兰登堡的路线。
那么身处这里的好处和坏处分别是什么？
他低头掰着手指暗暗数道，坏处自然是有怪物，天空的状况也不好，他们现在仅仅遇到一只，往后……说不定会遇见更多。
稍微回想一下入梦之前看到的云层上下的景象，头皮仍阵阵发麻，于是他赶忙扭转思绪往好处想道，当然令人高兴的是，西塞尔回应了自己，他应该就是在帮城内哪位的忙，头顶黑云的法兰登堡看上去最危险，实际，说不定反而最安全。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请求直接从这地道前往城内？特里斯抬起手揉着下巴暗想，比如让他们像兔子一样，出现在图书馆前的草坪上？
“嘿，文斯汀！”
保利这时忽喊，他即刻抬头，就见对方比划着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回到上面……还是顺着这通道爬一爬？”
感谢的仪式结束，摆在众人眼前的还是如何继续的问题，注意到保利提及爬一爬时，其余人没有流露任何反感不愿的样子，考虑到现在他们手里也没有挖掘的工具可以突破上方的洞壁，特里斯想想回道：“沿着通道走一走吧。”
观察火苗的摇摆，可以看出微风是往一个方向吹的，有风必有出口。
一行人很快行动起来，由于保利所在位置逆风，就由他带领前进，特里斯让富家小姐先走，自己则再次跟在所有人后面，不过令他稍感意外的，是工人靠着洞壁也没动作，直到他来到面前，才弯下腰摆出爬行的姿势。
感觉他似乎想和自己说什么悄悄话，所以待他一靠近，特里斯就扭过头低声询问：“怎么了？”
两人此时可以说是肩贴着肩，只见对方感激地笑了笑，马上压着嗓音说道：“刚才你问我……问我说了什么，我觉得我真的一句话没说。”
那就是之前控制自己的东西控制了他说话？不过这回没引发什么问题，他随即无所谓道：“没事，也许只是我出现了幻听。”
“但、但我其实想到了这个！”工人摇摇头，结结巴巴，努力想要解释清楚，“我没有说，但当时不知怎么回事，脑海中的确冒出了这句，刚才认真回想了一下，应该是别人对我的叮嘱……或者我对别人的叮嘱，总而言之，是干我们这行经常会说的话。”
那这就更没什么问题了吧……特里斯默然。
“毕竟我们的工作环境，不打灯，也是一片黑漆漆的。”工人却没有停下，反而左看看右看看，感慨说道，“神将我们送到这里，我还更安心一些……”
工作环境……特里斯眉头一皱，这才想起，对了，他好像是一位管道工人！于是立即询问：“你知道怎么从城外通过地下管道之类，回到城内吗？”
“怎、怎么通过管道……？”工人茫然瞪大了眼，“你是说通过下水道逃走或者回来……的故事？”
他显然不觉得这个问题和他们当前的处境有什么关联，特里斯想，只要能知道细节，听听故事倒也没有所谓，便点了点头。
“想知道类似的故事传闻，你可就问对人了。”
工人咧嘴一笑，当即热心回答，“你知道吗？杜林区的老爷们给自己搞了一个非常壮观的地下排水系统，拱形排水隧道，中间是水沟，两侧可以过人……据说当年的施密特男爵家失窃案，窃贼就是从那隧道逃走的，所以现在我们每天都要在里面巡逻一次，确保没有自建的梯子通向谁的房屋。”
也许这正是自己需要的……！特里斯忙问：“你能再详细一点描述那个隧道吗？”
“如果你想参观，我可以带你进去，花园大街的那个入口既大又方便，警察也喜欢从那进去。”工人乐呵呵道，接着一边回忆一边认真地描述起来。
事实上，法兰登堡北部两个区都有地下的排水系统，但高大能随意行走的隧道部分只存在于杜林区的湖水花园到阿斯顿桥这段，花园在城内，桥下的小河流向城外，竟意外符合特里斯的要求，能通行，连接城内城外，并且，独特而唯一。
所以他听的异常专注，甚至恨不得原地停下，取出纸笔让对方将其画出来，不过没有过去太久，他停下的愿望，竟也实现了。
“文、文斯汀……？”
只听保利在倏然停下的队伍最前方困惑又紧张地呼唤他道，“你要不要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