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求结束，占卜台上却没有任何的反应，祭坛周围的烛火仍在静静燃烧，投入教堂内的光线甚至没有发生一丝偏移。
若让寻常人看，多半会认为那是神灵没有理会，仪式没有成功，但黑衣的青年翘着腿支着下巴耐心等了一会，还是关切询问：“怎样？”
奥伯伦主教轻轻吐出一口气，从台前直起身，摇摇头说：“……不是。”
毫无反应的表象反而正是说明了，纸片力量的来源，不是那位占卜之神。
不知怎么，奥伯伦主教感到了一丝轻松，虽然对于那位占卜之神他了解不多，虽然智慧对那位存在颇有微词，但对方属于知识真神座下这点，连智慧女神都没有否认，所以从心理上说，他仍倾向于将那位视作同伴。
更别说祂的信徒中有好一部分，是在市场里做着占卜或售卖便宜灵性道具的平民商人了……
“……”
青年不明显地撅了撅嘴，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结论，但他并未就此再谈，而是转而再次请求：“如果圣神不介意，再替我占卜一下吧。”
奥伯伦主教点点头，“没问题。”
青年揉着那柄手杖的头部，像在组织语言般稍稍思考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我打算去一个地方，圣神……有什么建议吗？”
这是希望窥探一番自己的未来？
奥伯伦主教扬了扬眉，心中升起一丝说不出具体的惊讶情绪，但他也没做任何表露，只点头，示意他坐到占卜桌的一侧，随后询问：“您有偏爱的占卜法吗？”
撒盐，掷骰，茶叶，蜡形……涉及更具体的事件，想要更具体的回应，也有许多种占卜的办法。
“其实我很想选择星盘占卜……”青年低笑了一声，而后却摇头，“但还是算了，请用你最拿手的方式吧。”
虽然好奇为什么会算了，在星星的教会，与神交流，这应该是最有效的办法，听到那一个你字被他稍稍咬重，奥伯伦还是感到鼓舞一般主动道：“那就用适合招待客人的茶杯来做占卜吧。”
与星盘类似，与自己屋中的地毯类似，盛茶的骨瓷杯碟表面也刻满了星象符合，提问者一边集中注意力思考自己想得到解答的问题，一边将仅剩一口的茶杯转圈后倒置，默数七下，待茶渣沉淀下来，便能开始解读。
看到堂堂一位主教端出茶叶茶具，在自己面前一板一眼认真泡着茶，青年似乎有些忍不住笑，遂而低头掩了掩嘴，奥伯伦倒是乐见他放松心情，便高兴将泡好的热茶轻轻放到了他的面前。
青年拿起杯子，低头轻抿了一口，忽笑了一声，感慨一般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
“嗯？”奥伯伦眨了眨眼，对方却举杯，再度喝下了一大口。
杯中的茶水仅剩刚刚没过茶渣的一口，青年举起杯子，神情同时沉静了下来，“那开始吧。”
只听他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祈求地低声说道：“我需要一些额外的好运。”
一圈，两圈，三圈……最后将茶杯倒扣。
室内没有悬挂钟表，但耳畔似乎仍回荡着滴答滴答的响动，奥伯伦主教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茶杯于浅碟上翻起。
跟随茶水流动的茶渣，会最终在杯子甚至碟子的星象图上定格成一个图案，而通过对那图案进行解读，他就能给予对方一些有效的——
“……？！”
翻开茶杯，霎时冲入眼帘的，竟是大片污迹一般的图案，将茶杯整个内侧几乎遮蔽，可杯底原有的茶渣根本没有这么多——至少没有可能造成如此面积的覆盖！
奥伯伦主教顿时感到后背一阵凉意，思绪一空，手也没能将其抓牢，那青年看出了他的异常，眉头一蹙，起身正要伸手，可那茶杯已然重重砸向浅碟，直接将其边缘磕出了一道裂口。
“……这可不是好的预兆。”
青年的手一时僵在半空，他自己则皱着眉，神情严肃地低声吐出了一句。
恢复了正常数量的茶渣顺着杯壁缓缓汇至一处，仿佛刚才的异状只是幻影，对方也许看到了刚才的图案，也许没有，但那不重要，奥伯伦看出，青年心中已有了一个答案。
一个，和自己所想一样的答案。
“你不能去。”
他随即握紧了拳头，努力克制激烈的心跳及蔓延全身的寒意说道，“对你而言那里十分危险。”
短暂的紧绷过后，青年的姿态反而放松了下来，手也握起，轻轻放回了原处。
“你的意思，也是希望我放弃吗？”
他抬起眼，看向奥伯伦，语气一贯柔和地反问，“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他在生气？奥伯伦敏锐意识到了一点。
可是——不不，他并不是在与我生气，他只是——感觉到了压抑。
愤懑。
以及不满。
“虽然我这么建议……”
笔直望着青年幽深的眼眸，奥伯伦苦笑一声，话音也柔软了下来，“但你还是会去的吧。”
“也许，也说不定。”
青年勾了勾嘴角，直起身，光线顺势跃入他的眼中，倒使其中阴霾看上去消散不少。
“年轻人——”
奥伯伦刚想感慨一句年轻人年轻气盛，可又想，他算是普通年轻人吗？于是乎抿嘴笑笑，还是收回了那一句亲密的调侃，但他将手伸入袖口的动作并没有停止，直到一条挂着小块黑曜石碎片的吊饰被他取出。
“那请带上它吧。”
他将其放到桌上，朝青年的方向推了推。
“这是一枚灵摆，也可以当作一件护符。”
他想对方应当知道其中含义，便没有解释太多，虽然那只是一枚随处都能买到的普通晶石灵摆，但已被他用过数次，多少沾染了一些神力气息，他倒希望能提供更有作用的圣器，但对方表述模糊，也许是不想让星星太多参与其中，他也就无法根据具体情况做出判断。
青年目光深沉地看了那枚灵摆一眼，稍稍颔首，一边道：“的确是一个合适的选择。”一边将其拿起，捏着金属链绳一端，放手任晶石落下。
晶石落下后便向左右摇晃，他看着它，像是在单纯欣赏，但嘴上却突然平静问道：“我会死吗？”
……死？
奥伯伦听罢一惊，心再度揪紧，所以他执意要行动了？
灵摆继续左右了两下，幅度渐小，一边向中心回归，一边开始了顺时针的转动。
一切，发生得自然而然。
“我想这预示着无论如何您都将化险为夷。”
奥伯伦放松笑道，一边习惯性地握起手腕，暗暗向圣神表达了一番赞美。
“……”
青年反倒如同陷入某种思考一般，盯着灵摆沉默了一会，才轻轻嗯了一声，放下手，动作流畅地将其顺势收入了掌心之中。
—
此时在集市的一角。
“死神？”
听罢特里斯的讲述，詹姆愣了愣，犹豫片刻，倒也给出了与他类似的反应，“意思是上次那样的袭击还会发生？”
“谁知道。”特里斯耸了耸肩。
詹姆神情严肃看着他，“所以你的确需要一个幸运护符。”
“嘿！”特里斯噗嗤一声笑了，“她也是这么说的，差点就要把身上的商品全塞给我了！”
詹姆眨了眨眼，总算意识到了同伴遇到的是怎样的一件事，“好吧。”他摊开手，无奈而又真诚笑说，“但你知道，我绝对只是单纯好心。”
“我可没怀疑你。”特里斯呵呵笑着挤了挤单眼。
“所以最后你看中什么了吗？”詹姆随即又问，同时抬手展示了一个已包装成礼物模样的小纸袋，“我这边算是结束了。”
“探望艾娜时的礼物……！”特里斯一拍前额，“我忘了。”
“我是说给你自己的。”詹姆笑笑，将礼物收起说，“艾娜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自己……吗？
虽然刚听完占卜结果解读那时自己是有些在意，可经过后面的事，突然又不是那样在意了。
算算日子，差不多要到参加神学院那考试的时候了？自己不到处乱走，应该也不会再遇上袭击。
特里斯暗自盘算着，随口道：“没事。”并把自己的想法大致说了说。
詹姆唔了一声，思考着慢慢说道：“虽然从袭击的角度看应该的确没问题，但——也许那位老太太说的死神，是指其他事呢？”
“你还真在意她说的啊！”特里斯大呼。
“因为死神的确是存在的？”詹姆笑了笑，“虽然存在的形式和女神祂们有些微妙差别。”
“哦？”特里斯顿时来了兴趣，“怎么说？”
“唔……”詹姆捏着下巴回想了一阵，“先前似乎也讨论过，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熟知的真神，其实还有另一种同样古老的存在，掌握着构筑世界的力量，只是祂们对现世事务毫无兴趣，也不会回应任何祈祷，只按照自己的规则行事……就比如死亡，我想你也知道，最终的死亡是必不可免的。
真神们认为这对人界十分不利，于是动用了各种方式，强迫或是劝说，使那一部分力量能够连接人界……能给予一些心理上的安慰也好。
当前掌握着冥界的那位神灵嘛，据说就是通过劝说拿到的权柄，但受限于那份强大的力量，祂并不像其他神灵那样自由。”
说着说着，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忽地放松了态度，轻快说道：“不过如果从这方面考虑，我觉得比起幸运护符，也许另一件道具更适合你。”
还在顺着他的话语琢磨死神这一特殊存在的特里斯顿时一怔，茫然眨眨眼反问：“什么？”
“神的标志物。”詹姆神秘一笑，从怀中取出了自己那枚黑夜的圣徽，递出并说，“实在找不到想要的护符，就拿着这个吧，无论遇到什么，你都可以向黑夜的女神祈求帮助。”
“呃……！”特里斯着实感到意外，“这不是你的——我是说，这样好吗？”
姑且不谈黑夜女神愿不愿意听我这么一个非信徒的祈求，这本身应该也不是一件可以随便送人的东西吧！
“拿着吧。”詹姆大大方方将手一伸，微笑着，坚持的神情没有一丝改变，同时如同猜到了他惴惴不安的原因般温和解释，“我晚上还要去一趟教会，到时再请求神父给我一枚就行，至于女神的想法，我想那一个晚上的事，已经说明一切了。”
那晚……指的是两人并肩行动的那一晚吗？
特里斯听罢不免有些动容，啊了一声，点点头，从他手中郑重接下了那枚显然佩戴已有一段时间了的，还带着一丝体温的黑夜圣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