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收拾完房间，没一会儿奥伯伦就步履匆忙地抵达了教堂的中厅。

穹顶高耸的竖长大厅，一端连接着敞开的门厅，一端直通向静默的祭坛，教堂门外，仍有神父在为来访者耐心地解答问题，仍有孩童欢笑跑过，教堂内部，却是安安静静空无一人，仿佛被切割开的另一个世界。

而在那世界之中一个不起眼的，昏暗的角落，一个黑发黑衣的青年两手交握安静坐着，定定望着不远之处祭坛上的烛火，不知已有多久。

……果然。

奥伯伦主教握了握手腕及其上悬挂的星星饰物，放松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很高兴自己没有解读错误，所以待心跳稍稍平缓，他便迈开大步走了过去。

“没想到你会这时过来。”

听到奥伯伦主教打趣的话音自耳畔不远处响起，黑衣的青年随即扭头，微笑着低了低头说：“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仪式。”

看来他知道？

奥伯伦眨了眨眼。

“我没有窥视……”

青年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再度嗓音轻柔地致歉说，“只是心急，来的早了一些罢。”

心急？是发生了什么吗？

奥伯伦握了握手腕，即刻询问：“那这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他担忧是自己看得不通透，对方确实有伤在身，只是像寻常人一般忍着不说，自己也没能发现。

“我想劳烦你进行一次占卜……”

对方倒没有任何犹豫迟疑，径直侧身站起，正面朝向他，一边解释，一边低头，将手伸向怀中。

占卜？完全没有问题，奥伯伦神经一松，视线也放松跟随起了他的动作，接着他就很快注意到，那把奇异的手杖，再度出现在了对方手中。

为什么自己会有所留意？因为上一次，他并没有携带它。

奥伯伦没有窥探对方身份的打算，从未对他进行过太过细致的观察分析，但几次见面，对方一贯的穿着打扮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个大致的印象，那就是一位文质彬彬的绅士。

既然是绅士，礼帽和手杖就可算是十分通常的配饰了……

“主教先生？”

意识被轻唤强拉回现实，奥伯伦定了定神，抬眼看去，即见青年朝自己递来了一张被撕开的白色纸片。

“这是……？”

隐约感觉到纸上有一丝污秽气息，奥伯伦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小心将其接下。

是想询问这归属于一件怎样的道具吗？

由于那显然是某件道具遗留的新鲜残片，他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难道和最近发生的哪起事件有关？黑夜常会带着来自事故现场的零碎线索提出类似的请求，但他不是黑夜的信徒，而且只是请求自己用其占卜而非直接将残片交来，也许，是别的事……

“一件污染物的一部分。”

青年坦然解释，没有任何掩饰之意地继续说道，“可以替我占卜一下，它其中所含命运之力的根源，是否来自知识座下那位占卜之神吗？”

—

“阿嚏——！”

特里斯揉了揉鼻子。

“女神保佑你。”詹姆立即接话，一边关心说道，“最近天气是不太好，你可要小心别感冒了，听说直到开学都会是类似细雨绵绵的天气。”

这也是医院最近忙碌的原因？特里斯若有所思，哦了一声，将夹克拉链向着脖子处拉高了一些。

离开医院，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沿着街道步行，一栋不高然而占地颇多的建筑很快出现在了眼前，位于十字路口附近的飞鱼街市场，严格意义上说分为三层，环绕着中心广场的上层多为可以悠闲坐下享受美食街景的餐饮店铺，包括中心广场在内的地面一层，则是菜市货品及各色方便携带的小吃，由玻璃及钢铁架构的巨大拱形天顶与广场相望，使那一整片区域看上去既开阔又敞亮。

这个时候的市场不算太热闹，三三两两的来客或在选购心仪商品，或坐在椅子上聊着天享受着新制饮品，周围一些店铺甚至已关上了大门。

特里斯仰着脸新奇看了一圈，才意识到詹姆领着自己穿过广场，正向广场边缘，被严实屋顶覆盖的区域走去。

那里正是勉强算作地下一层的场所，比广场区稍矮，分布着酒吧，古董旧物买卖及神秘学相关的店面。

还没到下楼的阶梯处，特里斯就远远注意到了，在其入口附近，站着三两黑衣的警员。

“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即刻停下脚步，拉着詹姆紧张询问，“或者是不是……他们正在检查那里的市场，我们等等再过去？”

他可不想打扰教会的工作！

“别担心。”没想到詹姆挤了挤眼，反而冲他得意一笑，也歪歪脑袋凑近过来，低声解释，“就是因为那市场现在正处于被检查的状态，我才敢拉你过来。”

“什么？”

特里斯茫然眨了眨眼。

“嘿，詹姆！”

这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两人齐齐抬头，就见一位高个子的警官单手插着口袋，一边挥手一边走来。

“大哥。”詹姆也笑着挥了挥手回应了他。

来人正是他的大哥亚瑟。

此时的他恰好是这次检查行动的负责人，来这儿买礼物，也正是他建议的。

眉眼与身边同伴颇为相似的警官冲自己弟弟点点头后，就移来视线，稍稍低头，认真看了几眼。

“你的朋友看上去已经没什么问题了。”随后就听他又与詹姆笑着说道，“放心玩去吧，我和我的人今天都会在这。”

原来他刚说是这个意思……特里斯顿时松了口气。

在那位大哥指引下，两人从另一处楼梯进入了地下市场，据说那里离售卖幸运物的店铺更近。

不算宽敞的下层市场，靠近建筑的一面是酒吧及商铺，其前方成条状分布的，则是自行搭盖的移动摊位，有的商人坐在以产品装饰得玲琅满目的车前，颇具气势，有的商人却是赤脚坐在地上，出售的货品虽少，倒显神秘十足。

走进市场之内，就没再看见衣装独特的警员了，饶有兴致，边走边看的买家倒有不少。

“就算要进行检查，也会尽量不打扰其他合法生意。”詹姆在旁小声解释道，“这段时间大家精神都绷得挺紧，总要留个发泄的地方不是？”

看到一位老人蹲在一个小摊前，详细地向摊主询问一件据说能更好缓解病痛的小道具如何使用，特里斯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市场内逛了起来，詹姆的注意力很快被一片五颜六色的水晶配饰吸引了，遂而驻足细看起来，特里斯眼瞅着这还没走到市场一半，便拍拍他后背，示意自己打算再去别处看看。

“别离开市场。”詹姆点点头，转去看了水晶配饰们一眼，又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叮嘱道，“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我！”

“知道啦知道啦！”特里斯已走出几步，听罢还是转身，笑着冲他比划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除去水晶，市场里还有不少药草，金属，甚至泥巴捏成的玩意，造型小到戒指大到塑像，看到一个摊位旁的圆筒里放了几把手杖，他随即好奇走了过去，可惜那只是普普通通的木制手杖，并没有任何神奇的作用。

好奇的原因，自然是想到那把蛇杖。

西塞尔拿走了它，自己是不是该找个替代？不过要找到一模一样的神奇道具几率应该近乎为零，能不能自己买把普通手杖……让他帮着，怎么用蛇杖给它影响影响？

毕竟，那把蛇杖是一件半神赠物吧。

怀着那样的想法，特里斯还是抽出了其中一把，握在手中认真看了看。

……唔，不过那还是等西塞尔有空再说吧。

尝试呼唤也不见对方回应，特里斯只得作罢，将手杖放了回去。

一边随意思考着他可能在做可能在考虑的事情，一边左右看着摊位上的商品慢慢走动，不知不觉，前方的道路似乎即将到头，特里斯随即直起身向远处张望，看看自己还有哪没去过。

“年轻人……”

这时忽听身侧有老人颤颤巍巍呼道。

叫我？他自然疑惑扭头。

“你是想给自己买一件……幸运护符吗？”

原来是一个戴着头巾，身穿各种混搭服饰，明显外地口音的老太太，满脸核桃外壳一般的皱纹，两眼眯成一条缝，也不知看不看得清东西。

推销的？特里斯自然而然想到，呃了一声，低头朝她面前看去，结果，却没见一件饰物，她的面前，只有一张铺着大块暗紫色布料的方桌。

“嗯……”他顿时有些摸不准了，便只含糊应道。

“要不要……让我来，给你看看？”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侧身弯腰，似乎打算取什么东西，特里斯终于忍不住好奇转身，走近两步，就见老太太两手捧出一堆颜色各异，约莫一节手指大小的块状物，一边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念念叨叨，一边将其包裹在手中摇晃。

这是搞什么？占卜？特里斯扭头看了看周围，发现倒也没人对老太太的行径表示惊讶疑惑，有游客与他对上了视线，但稍稍侧目看看老太太，又赶忙将视线移开了。

特里斯不解地看回老人，却见她已张开手，将手中碎片分散投放在了桌面上，“来。”同时对他严肃说道，“挑出最在意的三个……交给我。”

……还真是占卜啊！

眼瞅着对方已做好了准备，心中虽不在意，他还是低头，在摊位前认真看了看，果然见紫布下还藏了一张板凳，便将其抽出，正式坐到了老太太的桌前。

我什么都没说呢……他在心里嘀咕着，嘴上却还是温和询问：“直接——挑三颗看着顺眼的？不用做其他什么吗？”

比如先谈谈收费多少？

“不用。”老太太咧嘴笑笑，嘶哑道，“占卜是……免费的。”

占卜是免费的，解读才收费？特里斯边嘀咕，一边倒还是乖乖伸手，从中挑了三颗。

仔细看去，那堆块状物竟无一相同，有的光滑，像是石材金属，有的粗糙，像是毛团草团，或泥巴包裹了什么，由于各个儿特别，他反而说不出自己所挑有什么独特之处，那不过是一块长了花纹的石头，一个摸着怪好玩的毛茸茸的球，和一块不知属于什么动物的，小小的，灰白色的头骨残片。

老太太接过三颗块状物，正儿八经地一一拿到眯成缝的眼前“看了看”。

正在特里斯好奇那样的两眼居然真能看到之时，老太太把手一放，一边揉着那三块小物件，一边眉头紧锁冲他低声说道：“我看到了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死神……死神曾与你擦肩而过。”

确实。

回想自己莫名其妙遭遇袭击，还差点被毒死，特里斯认同的点了点头。

“但祂……仍将伴随你一段时间。”

没想到老太太紧接着又抛出了吓人的一句。

祂？指死神本神？死神本神有那么闲吗？

特里斯张了张嘴，犹豫了一刹，斟酌反问：“你是说，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最近仍会发生……？”

老太太两手交握，动作一停，只是低沉回应：“你的确需要一件幸运物。”

呃、嗯……好吧，看来詹姆的提议很有道理。

特里斯再度点头。

“好嘛，那让我来看看，哪一件适合你……”老太太随后也再度侧身弯腰，一边咕哝一边在身旁的袋子中翻找起来。

没错，她的身边放了一个大布袋子，上层满满当当地堆了一些衣服围巾似的的东西。

“嘿，奶奶！您在做什么！”

这时一个同样打扮花里胡哨的女性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抱着脑袋惊讶喊道。

“吉塔娜，你平时做的那些小玩意都放哪去了？”只见那老太太即刻扭头，冲她高兴说道，“这位好心的先生打算把你那些小玩意都买下来……”

“啊？”

还真是推销的啊！特里斯吓得一下站起来了，“我、我可没这么说。”

“昨天就卖完了，不是说好今天回去的吗？”女子赶忙拽着老太太压低声道，随后抬头向特里斯赔笑道，“我奶奶年纪大了记不住事，您别在意。”

不要我买她所有东西就够了……特里斯暗暗吐出一口气，摆摆手说了声没事。

老太太低着头没再吭声，也许是见特里斯没有离开，女子忙又起身，不安搓着手解释：“先生，虽然奶奶说了那些……但我们已经没有东西卖了——我是说现在暂时没有了，那些东西都是手作的，呃，也许下个星期会有一些……”

“……哦！”特里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急忙后退了一步，一边摆出离开的姿态一边继续摆手道，“不，没事。”

“我不是说过好几遍了吗，您可真会给我丢人！”

走出几步，听到女人仍在对着老太太发火，他又忍不住转回了头，稍稍扬声道：“嘿，如果下星期你们带了商品过来，我会来看看的。”

“嗯？”女子抬头，眼里闪过一道光芒，作为辛辛苦苦依靠手工赚些微薄收入的小商人，对于提前预约上门的客人她当然不会拒绝，立即露出笑颜道，“没问题，下周……最迟不会超过这个月！”

任何时候都行。

特里斯暗暗想着，也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