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一张一张把钱收拾齐整，递给林非。

他说：“希望你不要怪我擅作主张。”

“怎么会？眼下我们时间紧，没有时间和他耗。况且，这些图样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能拿回一点算一点，”林非数出一半，递给杨红，“红姐，他欺负你的账，我记着呢，留着以后慢慢算。”

杨红摆摆手：“大壮这般人品，做不久生意，不需要我们出手，他早晚要栽个大跟头。况且，我摆了一阵子凤梨摊，也想通了，替别人打工，还不如给自己打工。我打算自己创业。”

“这钱是你该得的，你可一定要收下。”

杨红见林非坚持，想了想说：“说起来，我还欠你一笔钱。”

林非疑惑：之前她可是算清了账目之后才停手的，杨红怎么还会欠她的钱？

“你还记得我给你寄的那批袜子吗？”

林非当然记得。这是她赚的第一桶金。可惜，摆摊卖袜子太费时间精力，收入也有限，她只能放弃了继续进货的念头。

杨红：“受到你的启发，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国家这么大，一样东西，在一个地方滞销，不等于在别的地方不受欢迎。于是，我从星星服装厂离职的时候，用一个月的工资换下了星星服装厂仓库里积压的全部袜子。老徐很仗义，答应免费让这些袜子在原处寄存一个月。

大壮的工厂停转的那几天，我没事可干，就带着一兜子的袜子去火车站广场转悠。遇到生意人打扮的旅客，就上去推销袜子。一开始，我遇到一些不讲信义的人，假装要拿几双样品回去研究，结果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不过，这袜子成本低，就算白送个几十双，我也不心疼。大约转悠一个月，还真让我遇到一个安徽来的老板。他对样品非常满意，一口气把我的袜子全买走了。扣去成本，这一笔挣了小一万块钱呢。

说起来，若没有你，这钱我还真挣不到。你当我是合伙人，挣的每一笔钱都算我一份。反过来，我挣的这笔钱，也记着你的那份呢。”

说到这里，杨红拉着林非往银行的方向走，说要把钱取出来给她。

杨红的手粗糙又温暖。

林非紧握着她的手，却停在原地不挪步子。

虽然她对杨红的品行都抱有信心，但直到此刻，她才发觉，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是多么善良、真诚、聪敏且坚韧！

林非被彻底感动了！她忍不住一把将杨红拉了回来，给了她一个热切的拥抱。

大马路上被人抱着，杨红有点害羞，林非却坚决不撒手。

李旭默默地站在两人的外侧，挡住来往路人好奇的目光。

“红姐，钱我不要，留着给墩娃儿买吃的。”

“这哪行？昨晚你不是说，这次要来广州采购一千套西装吗？就算大壮给的一万块全贴上，也不够。你正是缺钱的时候。”

林非松开杨红，平复心情后说：“红姐，你说得对，一样东西，在一个地方滞销，不等于在别的地方就不受欢迎。既然滞销的袜子可以倒卖，那么滞销的西装也可以，对不对？”

杨红拍了一下大腿，激动得说：“对啊！若是能找到合适的货源，连生产周期都可以省下来。”她想了想，语气又变得犹疑：“不过，一时间去哪里找这样的货源？”

林非提示她：“刚刚我们路过一家大工厂，叫金盾。”

杨红摇头：“金盾可是广州驰名商标，销路一直很好，怎么会有滞销的库存呢？”

林非挽起她的手，笑着说：“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去问问看。”

“先别急，我回家拿几个凤梨。我听说金盾的保安队长也是我老家出来的打工的，说不定能帮上忙。”

杨红将一大网兜的凤梨放在保安岗亭的桌上，自来熟地保安队长用家乡话攀谈起来。没过一刻钟，保安队长就连连说要认杨红做干妹子。

杨红说明来意，保安队长乐呵呵地说：“这么点小事情，有啥子难的。”他翻开通讯录，用岗亭里的座机打了个电话。

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西服套裙的年轻女人来迎接他们。

她自称是金盾市场部的部门经理，姓朱。

杨红暗自吃惊，她不过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得到金盾这么正式的接待。

林非却不意外。她暗自庆幸自己遗传了老林绝佳的记忆力。上辈子，她到入职星星厂后约一个月的某天，她在食堂吃饭时，偶然听见隔壁桌的工友讨论金盾拖欠贷款、破产倒闭、老板跑路的新闻。如果按这个时间点往前推三四个月，此时正是金盾即将暴雷的时点。

为了尽快回款，金盾正悄摸摸地动员全厂的力量清库存，每个经理级别以上的员工都背上了销售指标。

朱经理迈着干练但沉重的步伐，带他们走进了一间接待客户的会议室。会议室左侧靠墙摆着一整排塑料男模。模特身上穿着各式各样的西装。右侧一整面墙是企业文化和品牌历史的展示图片。不过，图片似乎很久没有更新了，上面蒙着一层细细的灰尘。

按照过往流程，朱经理应从金盾的品牌历史开始介绍。但她跳过了这一段，直接切入正题，说：“杨经理，我知道你也是行家，就不多废话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也不是我接待的第一波客户，你们想要什么，我自然是清楚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想要捡便宜，也得要足够的胃口才能吃得下。”

估计是受了不少趁危压价的气，朱经理说出这番话时，脸色并不好看。

杨红不以为意，笑着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女人，知道做这行的辛苦。你年纪比我小，就已经是这么大厂子的部门经理，我佩服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想要占你的便宜？况且，做买卖讲究个你情我愿，一方光占便宜，另一方光吃亏，这买卖铁定做不成。要不你先开个价，我们再看看？”

听到杨红一番通情搭理的话，朱经理脸色稍霁。

她说：“根据料子的档次，我们的西装有三个级别。纯聚酯纤维的，是C级货，批发价是二十元一套；含50%羊毛的B级货，四十元一套；纯羊毛的A级货，八十元一套。”

停顿了几秒，她又说：“这是以往的价格，现在全部打五折。”

林非心里盘算，幸好和韩放签的合同没有注明羊毛的含量，更加划算的B级货也能满足供货条件。不过，即便是全部采购B级货，他们的资金也不够。

“不过，若是按折后价，必须五千套起批，运费自理。”朱经理说出最后一句，不亚于给她的盘算判了一个死刑。

但林非不想就这么放弃。

“我能不能按照全价先买十五套作为样品？每个级别各要五套，每套的颜色和款式都不一样。”

杨红跟着说：“我也一样。”

苍蝇再小也是肉，况且人家还是照高价买的，朱经理没有迟疑，点头同意了。

林非临走时，还特意要了两张朱经理的名片。

杨红笑意盈盈地说：“相信我们，一定会回来找你下大单的。”

朱经理只是笑笑，对她说的话不以为意。

离开金盾时，三人手上各拎着一个红白格子的蛇皮袋。

杨红和林非相视一眼，默契地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会心一笑。

挣钱的关键，不是本金，而是信息。

金盾有大量优质的西装正在悄悄低价出清。而且随着它的现金流恶化，价格说不定会进一步下跌。这就是最值钱的信息。

杨红已经从卖袜子的经历中吸取了经验教训，学会了如何在茫茫人海中辨别寻找真正的客户。

而林非从上一轮做生意的经验中，学会了如何在缺乏资金的情况下，利用杆杠来放大本金的力量。

除了百货公司，春城还有大大小小十来家个体服装店。和韩放签的合同没有约定独家售卖权。因此，她计划如法炮制第一次筹集袜子运费的方法，通过收定金的方式来扩大自己的采购量。

林非做过调查，百货公司的一套西装挂牌价在两百到三百之间，而个体服装店的价格比它低两到四成，但品质较差。因此，若是她拿着和百货公司签的采购合同去找这些个体户，即便是按照四十五元的进价，利润率都能超过50%。面对这样划算的买卖，林非相信这些个体户很难不动心。

不过，要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不能再被人抓住“非法经营”的小辫子。

磨刀不误砍柴工。她决定先成立一个正儿八经的公司。

坐在回程的飞机上，林非沉浸在自己的创业计划中，对未来心驰神往。

等下飞机收拾行李时，摸出书包里的小灵通，她才后知后觉：在广州的这两天一波三折，她把修小灵通的事情彻底抛在了脑后。

李旭接过小灵通，端详了一番，说：“让我研究一下，或许我能修好。”

对于天才的话，林非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