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默市到阡市最繁华的市中心，势必会经过宗祈晖当时蜗居的小镇。

那也是宗祈晖当初选择落脚点的重要原因，他想离默市，尽可能近一些。

时过境迁，镇上很多地方都重建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齐临朝已经找不到当初宗祈晖被抓的酒吧，找不到那个复刻的小楼，找不到当时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顾伟毫不知情，和以前一样一边开车一边轻松地聊着闲天。

齐临朝也配合地搭着话，把复杂的情愫藏在心里。

“跟家里说了吗？咱们这趟出来不一定多长时间呢。”顾伟看似问得随意，措辞却很有讲究，“家里”,简单两个字，很多东西尽在不言中。

“说了，出差。”齐临朝不大适应这个词，但依然回答得很自然。

“没问去哪？去做什么？”顾伟其实知道，问了也不能回答。

“没有，不过得每天报个平安，回去前提前知会。”

顾伟笑笑，他很了解，这些都是警察家属的标配。

他们的车很快便来到阡市最大的商务酒店楼下，停好车，换装扮，上电梯，门一打开眼前就是两人这次驻守的主战场。

这是阡默两市联合举办的贸易商会，由两市最有话语权的企业家牵头，邀请两省内外大大小小的上中下游企业伙伴，共同探讨协同发展大前景下的合作方向和业务升级。

说白了就是把能挣又想挣的人聚在一起聊聊怎么花更少的力气挣更多的钱。

默市的代表必然是风头正盛的古爷。他近几年利用自己以前的产业基础，将接管后的游龙集团业务越铺越广，并将所有板块除旧纳新，整合成全新的古式集团，在省内外都享有美誉。

阡市的代表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起之秀——赵氏集团。谁也没想到几年前一个业务单一濒临倒闭的破工厂，竟然能在短时间内成长为一个实力雄厚的跨领域跨地域的大集团，其综合实力甚至能与古式集团一较高下。

这个赵氏集团的控制人十分低调，几乎没人直接打过交道。但是据说他行事果断强势，看准的业务条件再艰难要求再苛刻都能出色拿下，而且人在阡市打响名号后势头就直奔默市，专挑古式集团碗里的骨头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其中的野心。

齐临朝听顾伟介绍时就明白，这就是何巍之前提过的古爷的困境。

这次的大会为期两周，议程非常丰富，每天都有好几个不同主题的圆桌论坛和同业交流。整个会议期间人来人往，但今天是第一天开幕式，人应该最多最齐。

毕竟是两市之间最大规模的商界盛会，各地赶来赴会的除了商界大佬还有政界领导，安保措施当然严之又严。

顾伟和齐临朝通过秦义峰的关系以小公司代表的身份，通过层层安检进入会场，还领了人手一份的参会礼品，里面是各个公司的宣传册和制作精美的茶包、点心、纸巾等等。他们随手将礼带放进背包便开始细细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

据说大批的货、坤叔的人、老白的人都会出现在这里。

任何人，任何物品，都有可疑。

齐临朝在坤叔和老白面前都露过脸，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特意做了较为精细的易容，不仅贴上了胡子与鬓角，还垫高了颧骨和鼻子。

仪式还没正式开始，现场已经热闹不凡。

齐临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有些应接不暇。

商场的战争不仅没有硝烟，还显得格外富丽堂皇。

所有人一身华服地站在柔和舒适的灯光下，三三俩俩地谈笑风生。他们头上是晶莹剔透的水晶吊饰，身旁是精雕细琢的红木桌椅，脚下是大方得体的羊毛地毯，手边是精致贵气的茶歇小点，而他们彼此之间保持着完美的社交距离，共同享有虚假但不失亲切的氛围感。

齐临朝和顾伟虽然也都换上了西服，但那只是外表，并没有与这一切格格不入。他们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分头与身边的人进行攀谈，希望通过各种方式了解更多可能有用的信息。

秦义峰专门设置了一个沟通用的群组，所有交流都能同步给组内核心成员。

“J午饭后一直独自开车在市内转悠。”

这是林梦最新发来的消息，说的是蒋劲。

“保持距离。”

秦义峰的指示言简意赅。

齐临朝刚结束一段形式大于内容的对话，收起手机刚想转身就被身边一个脚步匆匆的人影侧身撞到。

那人连句对不起都没有说，直接略过齐临朝往会场的两侧走去。

齐临朝虽说不觉得被冒犯，但依然好奇地多看了那人几眼。

那人刚到会场一侧就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仿佛刚才着急要找的人现在没了影踪。他修身合体的高定西服下穿着件深色的高领打底，这在26度精准恒温的室内多少会有些热。果然，那人伸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想稍微透透气。

齐临朝眼睛立刻尖锐起来。

那人领口之下隐约可见一枚纹身，形态酷似某种动物。

“难道是坤叔的人！”

齐临朝不能确定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他错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那人的方向挤去，目光巧妙地游荡在那人周围，这样不显得突兀，还能始终将人锁定在视线范围之内。

那人还在搜索，突然他眼睛一亮，脚下提步顺着定睛的方向而去。

齐临朝也赶紧跟上，不远不近，不快不缓。

这么多年没用，齐临朝这些基本功难免有些生疏，但很多东西就像刻在骨髓里一样，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彻底淡忘，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必要的场所，就能焕发出惊人的能量。

那人丝毫没有察觉，他从侧门走出大厅，闪进一个细长的过道没了影。

齐临朝上前查看，这过道里只有两扇小门。

一扇门是消防通道，里面是盘旋的楼梯，地上和墙角都标有应急出口的指示。

齐临朝推开门屏住呼吸听了片刻，没有任何脚步声和人声。他重新关上门又来到第二扇门面前，将门推开。

这是男洗手间的大门，门里味道清新，各个细节都透着高级。

齐临朝没有发现任何人，临近他的几个隔间又都敞着门，只有最靠里那个紧闭的隔间里有些细微的声音传出来。

现在离开幕式正式开始只剩几分钟，所有人都应该兴致勃勃地等在会场，什么人会在这洗手间里耽误时间呢。

齐临朝异常警惕，特意放轻动作，小心地往里靠。

“吱”

隔间门突然被推开。

齐临朝不想引起怀疑，赶紧退步回到盥洗台边，煞有其事地洗起手来。

隔间里的人走了出来，皮鞋敲击瓷砖的声音清脆又悦耳，那人稳步走到齐临朝一侧，隔着一个水槽拧开水龙头冲洗，一下两下，手突然停住了，就这么悬在温热的水下，像被点穴一般动也不动。

齐临朝不知对方是不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一边继续手里的动作，一边防备着可能发生的变化。

那人愣了有两三秒，突然又自然地动了起来，不过加快了动作，并在擦干手以后立即掏出兜里的手机按键操作。

“刚才可能只是手机响了。”

齐临朝心里这么猜着，手一甩一伸往一旁去够纸巾，转身时借机用余光扫了眼身旁那人，竟是完全不同的西服和装扮。

“糟了！不是刚才那个高领！”

齐临朝心想不好，赶忙大步流星地向往里面的隔间走，想进一步查看。

那人却还在低头摆弄手机，非常碍事地挡在了过道的正中间。

“麻烦让让，让让。”

齐临朝一直盯着里面，见眼前的人纹丝不动才把目光收回来往人脸上投放，这一眼却让他直接愣在了原地。

“竟，竟然是赵哥！”

齐临朝心里大惊，诧异得顾不上妥善的表情管理。

赵哥现在可不是公园里那身常见运动服，整个人焕然一新光彩照人。他衬衫笔挺领口犀利，西服上若隐若现精巧的金丝烫线，眉毛、发型一看就被人精心整理过，眼神里的高高在上与平易近人和谐地共存着，这是大老板惯有的神态。

齐临朝和赵哥对视着，突然感觉对方好像认出了自己。

“不好意思，你着急过去？”

赵哥见齐临朝迟迟没有动作，主动侧身站到一边，给齐临朝让出整条通道，还是那个嘶哑的声音，冷淡但礼貌。

“嗯，谢谢。”

齐临朝有意压着声音说话，虽然他过去从没跟赵哥交流过自己的职业或者名字，但现在总归是在出任务，谨慎些肯定更好。

洗手间又涌进来一些人，一个个毕恭毕敬，有两三个还在球场上见过。

“赵总，就等您入座了。”

赵哥紧走两步领着所有人往出走。

齐临朝悉心查看完所有隔间，都是空的，马桶槽内也没有异常，刚才那个高领彻底消失了。他不断在脑海回放刚才发生的一切，试图找到自己忽略的细节。

手机突然震动。

齐临朝低眼一看，是顾伟发来的。

一张照片配有一行文字。

“这个人是不是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