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临朝没想到返岗的等待会如此漫长。

转眼就是好几个月过去了。

齐临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通知去警局接受测试或者尿检。他用最大的耐心默默承受着，期盼有朝一日能重新穿上那身笔挺的警服。

何巍的工作本就是个假把式，去不去都无所谓更谈不上忙不忙。他以行动不便为由，一两周才到公司露个面，其他时间就呆在家里翻翻书。

齐临朝还是会有情绪低潮难以控制或者身体发酸突发渴望的时候，每次熬过这种非人的折磨，他都会由衷感谢守在自己身边的何巍。他心里清楚，如果没有何巍的拉扯和看护，他很有可能在某个意识薄弱的瞬间又重新跌入那好不容易爬出的万丈深渊。

何巍不怎么会做家务，面煮不熟碗擦不净，拖着义肢干点别的也很不利索，于是他只能看着齐临朝忙上忙下，默默埋怨自己的笨手笨脚。

就这样，何巍关怀齐临朝的脆弱身心，齐临朝照顾何巍的衣食起居。

两个拼凑在一起的人，像合租的好友共同面对生活的点点滴滴，更像破损的车轮找到勉强合齿的配件，高低能转动起来。

他们最经常的活动，就是一起去附近的公园遛弯，一圈又一圈。

何巍走得缓，齐临朝就慢慢跟着，肩并着肩。

公园里的一草一木，一树一鸟，都深深刻印在他们心里。

他们累了就饶到公园一角的篮球场旁呆上一阵，齐临朝会闭上眼听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脸上自然流露出难能可贵的轻松气息。这个时候何巍从来不打扰，他喜欢看齐临朝的这个表情，不去在意齐临朝想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呢？

何巍心知肚明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足过，以前的山珍海味变成粗茶淡饭，竟能如此可口，那些膨胀的欲望隐没在简单生活里，竟能如此惬意。他经常习惯性地摸着自己右大腿的断口，万般感念命运的安排。

“嗖”

一颗篮球由远而近地飞来打乱何巍的思绪，他来不及反应，眼看球越来越大。

齐临朝突然睁眼，伸手将球拍向其他方向。

球拐弯时蹭过何巍的右腿，有些空荡的裤腿随之摇晃。

“何巍，你不要紧吧？”

齐临朝赶紧查看，怕义肢的接口被蹭歪。

“没事。”

何巍扶起齐临朝摇摇头，齐临朝关切的眼神让他由衷欢喜。

齐临朝淡淡一笑，捡起地上的球寻找失主。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远远跑来，停在不远处候着，动作有些说不上来的怪。

齐临朝把球扔过去，那人接住球就立马转身，一句谢谢一个示意都没有。

“这背影……”

齐临朝觉得眼熟，心里又漾起波澜。

何巍看齐临朝发呆的神情不对，急忙询问：“怎么了？”

齐临朝赶忙回神：“没什么，咱们往回走吧。”

何巍点头默许，但他知道，齐临朝这是又产生幻像了。

齐临朝戒断的后遗症里最难对付的就是这个，因为每一个幻像都是宗祈晖。他自己清楚，那是体内休眠的毒虫在释放信号，引诱他犯戒。他也有意识地控制，但还是会时不时被牵着走。

何巍站得久了腿直发麻，转身时有些困难。

齐临朝搀着何巍的胳膊，小心地领着他挪步。

两人的头自然地靠在一起，在阳光下一半亮一半暗。

球场上球被拍得四处乱飞，脚步声也明显凌乱，很快便传来争执的声音。

齐临朝和何巍回头一看，两拨人正因为抢场地发生口角。

刚才丢球那家伙仗着人多势众，三两下就唬走了新来的一帮人。

“哟！这不是巍哥嘛！”

球场旁观战的小年轻突然发现他俩的身影，摇着身颠着步就往这边走。

何巍循声望去，仿佛生怕齐临朝看到那人，拽着齐临朝就往反方向挪，可半天也没挪出几步。

齐临朝稳住何巍的重心打眼一瞧，来人居然是那个造纸厂的看门人小朝，瞬间明白何巍这是不想自己想起以前的事勾起伤心。

“何巍，你放心，我没事的。”

齐临朝安慰好何巍，转身面向小朝，还是一身不折不扣的品牌，不过装扮更加得体，五官也更加精致。

小朝跑到跟前，尖着嗓子说话还是那么媚：“好久不见！巍哥最近还好吗？”

齐临朝再见小朝依然觉得眼熟。

“挺好的。”何巍想尽快结束对话，“你看着也不错。”

“你后来再也没找过我！”小朝语气有些责备，眉眼却透着开心。

“我……”何巍想解释，又开不了口，眼角不停地瞄齐临朝，紧张得很明显。

“我知道。”小朝眼睛眨来眨去突然笑得暧昧，他压低声音凑到何巍耳边，“巍哥这是搞定正主，不用我这个替身了。”说着假装无意地看了眼齐临朝，然后“咯咯咯”掩嘴偷笑。

齐临朝被这么一看又隐约听到对话，整个人恍然大悟。

眼前的小朝，撇开神态和身材，长得还真是像年轻了几岁的自己。

齐临朝故意避开眼神，不想让何巍尴尬难堪。

“没事儿巍哥！”小朝倒很通透，“我这几年没闲着，最近跟着赵哥也很受宠，他还说砸钱捧我出道当小明星呢。”

齐临朝看小朝的模样，把包养说得像工作一样清新自然，不由轻轻一笑。他笑自己早没了以往对某些事情嗤之以鼻的生涩劲儿，笑自己心里还有些羡慕小朝，知道自己要什么就追求什么。

最重要的是，小朝追求这些的东西，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机会获得。

何巍发现齐临朝又开始飘散，赶紧出言阻断：“好了小朝，你过得好我也放心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哈。”说着转身要走。

齐临朝正要跟上，球场上又传来呼唤。

“小朝！我们人不够！过来帮忙打一把！”

齐临朝一望，本来3V3阵容因为一个人累趴下了，缺了个角儿。

小朝面露难色：“我哪是打球的料啊？我要上场，球打我还差不多！”说着嘿嘿一笑，娇羞得很。

球场的几个汉子也跟着笑，先前丢球那人没怎么发声，抱着球侧身站立。

“小伙子！你会不会打！帮忙凑一局吧！”

那些人不甘心，又冲齐临朝扯着嗓子叫喊。

齐临朝眼底一亮，一些被生生磨灭的东西在各个角落的细胞里一点点复苏。但他很快就熄了火，摆摆手回绝：“不了！我们还有……”

何巍拉住齐临朝胳膊，微笑向前推：“去吧，不用管我，我就在这等你。”

“可……”齐临朝还是犹豫。

何巍早就发现了齐临朝的跃跃欲试，爽快地连连挥手催齐临朝上场。他知道一直以来因为自己腿脚不好，齐临朝也跟着迁就回避各类运动，在公园遛弯就算是最大的活动量了。他总觉得齐临朝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或许现在能够稍微释放一些。

场上的人也把手招得勤，一个个都兴奋着新一局的开启。

齐临朝深深看了眼何巍，确定何巍不会因此不舒服，才按耐不住心跳地往场上跑，并在几人的安排下，负责防守丢球那人。

瘫在一旁歇息的人变成裁判，一声哨响比赛就算开始了。

那人将怀里的球扔给齐临朝，示意齐临朝先发起进攻。

齐临朝也不示弱，三俩步上前就朝那人左边的刁钻角度里钻，这是一般人的薄弱之处。

那人动作迅速，左手上下一动，球就被切到□□，自由地运转。

“他是左撇子！”

齐临朝反应过来，紧追两步挡在那人面前。

外围一直在喊：“传球！给我！给我！”

齐临朝因此小心地提防着两侧的空间，可那人却不为所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齐临朝身后的篮筐。

后退，侧身，运球，上步，起跳，上篮。

齐临朝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带着球晃过他直取分数。

“赵哥好棒！好帅！好厉害！”小朝的声音顿时从远处传来，又兴奋又骄傲，满满的爱意不娇柔不造作。

那个赵哥背对着齐临朝站了半晌才转过身来，一边挥手向小朝示意，一边含笑迎接队友的庆祝。

齐临朝低头跑开，找准合适的位置准备防守。

赵哥捡回球，往齐临朝的方向跑了两步又慢下来，犹豫片刻便将球扔给队友。

“什么战术？”

齐临朝盯着球的方向，背朝着赵哥贴近，双臂不停地上下挥动，企图用身子挡住可能的传球，他感觉身后的目光死死落在自己身上，知道对方马上就会有动作。

果不其然，前方持球的人找到间隙跳起传来高球。

齐临朝也奋力一跃，挡在赵哥面前抢先抱住球。他下落时转身，准备即刻发起进攻。

赵哥早就等在下面，瞅准机会伸手时浑身都跟着用力。

齐临朝掌握好节奏，落地起步，为了加速胳膊肘甩的幅度超大，他好像撞到赵哥哪里，但赵哥没有示意，他也就没有停下，快速运球加跳投，两分落网。

“赵哥你没事吧！”小朝一声惊呼。

齐临朝站稳喘气，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赵哥捂着眼睛俯在地上，看起来很是痛苦。

“糟了！刚才撞上他眼睛了！”

齐临朝赶忙跑过去蹲下查看，正好对上赵哥勉强睁开的泪眼。

这种深邃，这种强韧，他之前只在一个人眼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