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苏木离也问。

他伸手想要兰野递还给他，兰野却拿着那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看了正面，又翻了背面。

苏木离扫见上面一点红色，忽然想起来这是什么，脸瞬间发红，有些恼地要，“给我！不要乱看我的东西！”

说着就探身去抢。

但是兰野胳膊长，背往后微仰，苏木离就够不着。

等苏木离站起身去够，他也站起来，一下子比苏木离高出一个头还多，又将那张纸举起来，苏木离别说站着够不着，即便是跳起来，只怕也抢不到。

苏木离瞬间觉得受到了身高压制，他有点在意这个，心里真的生出恼意，面色一沉，坐回沙发。

两个人才谈笑言欢了一小会，又惹了他生气，兰野有些后悔，赶紧也坐下，双手捧着那张纸，递到苏木离膝盖上，又说：“我是觉得这个词挺有意思，想多看看……”

苏木离仍板着脸，兰野暗暗舔了舔牙，琢磨着说：“这是什么啊？瞧着挺有趣的。”

苏木离将那张纸收回去，语气已经变得没之前那么友好，“不是什么，是我家乡的民谣，小时候……经常唱。”

“民谣？”

“不会是传说中的瓽山调吧？”

苏木离瞬间目绽光芒，“你知道瓽山调！”

——他可真可爱。

兰野侧头，避开与那样真挚的惊喜对视。

“知道。”

“你能唱给我听听吗？很早以前听过一回，都忘记了。”

他回过头，看似漫不经心，又有几分期待。

苏木离有些犹豫起来，他挑眼扫了眼兰野，又垂下眼帘，长睫忽闪上下，终于还是说，“不过我也记不大清了，只能唱个大概。”

瓽山，就是苏木离的老家。瓽山调，有固定的调子，但是词则有很多。就类似无锡景那样，唱词是可以自由发挥的。当然，也有很多经典的民间词句，一代代传扬了下来。

不过出名的瓽山调因为大多是儿歌，就只在当地传播，并未流传开来。

【喜鹊儿上门~~有客人儿来；蜻蜓儿翻飞~~河伯要娶妻……咪咪儿出门~~】

苏木离试着唱了一小段，笑着捂住嘴。

他从未在别人面前唱过这些童年的歌谣，甚至已经有些记不清对错，难免有些羞赧。又因为记起一些往事，心内激荡，就下意识用笑容来掩饰。

可是，只这么一小段，他的眼眶却已经发了红。

只是他自己并未察觉。

他往后仰向沙发，缩在沙发一角，微微阖目，红着眼眶发笑，双手仍捂在嘴上，所以胳膊挡在身前，将自己保护在那个小小的空间。

他自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种孤独易碎的模样。

兰野忍不住想要向前，又生生忍住，他狠下心转过头，拿起杯子喝了口凉水，才假装不在意的说，“挺好听的。很好听。”

“我给你听一首我觉得适合你的歌吧，是我……是我们乐队专辑里的。”

兰野把吉他拿过来，拉了把椅子，面向着阳台，背对着苏木离，轻轻弹奏起来。

这是废墟动物园难得的温柔曲风歌曲，兰野轻轻弹了一会，听到背后的细碎声音，又开了口，小声唱了一段。

终于，那些偷偷摸摸的声音没了，然后苏木离刻意提亮了声音，赞叹道：“确实很好听。”

兰野这才结束了这首歌。

他回身，看到苏木离的眼睛有些肿，鼻头也有些发红，就把头转开，却又忍不住偷偷望。

小猫崽儿，似一只生硬咧着嘴巴的小丑，强做欢喜。

当然，他绝对不丑，即便是这样有些令人觉得怜惜，却又觉得好笑的表情，也是精致美丽，如同完美的雕塑人像，再如何蹭到脏污，也难掩骨相之美。

兰野都忽然有些犹疑，他舍不得离开，觉得需要陪伴这只可怜的小猫崽儿。却又不忍因了自己的存在，让这只小猫崽儿继续强装镇定。

“那我先走吧。大概知道你的音域和音色特点了。等我回去想想，你也再想想，我们再商量。”

兰野把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合上，塞进电脑包里，起身就往外走。

苏木离没料到他这么突然离开，都没反应过来，等他走到玄关，才喊：“你的吉他！”

吉他还依着墙放着，兰野回头看了眼，“暂时放你这里吧，我琴多这呢。”

苏木离起身去拿兰野的吉他，才拿到手里，防盗门已经关上，他追过去，外面已经空空荡荡。

——果然还是古怪的性子啊。莫名闯入，又突兀离开，还留下一把琴。

苏木离撅起嘴唇，将吉他提起来，作势要摔到地上……却只是做了个假动作。

苏木离也有吉他，他也学过很多乐器，不过吉他弹的不是特别好，比较一般。

他将兰野的吉他拿到放乐器的书房，又拎了出来，挂在玄关衣架上。

已经确定要合作，无论是否愿意，他总归要去找兰野排练的，放到门口，到时候别忘记带上。

苏木离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虽然今天和兰野谈论音乐，意外地投机，对兰野都生出许多钦佩之情。

可是，如果能够选择，他真的希望说不。

兰野的“古怪”和威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么多年都保持了“温柔”形象的苏木离，对兰野却展现了好几次不那么好的一面。

自己隐秘的一面被兰野知道，就如同被他知道了秘密，握住了把柄，让苏木离有些不安和防备，难以坦然与他面对。

比如今天早上，苏木离的生活习惯都因为他的闯入而大乱，一早没有练过功，让苏木离总觉得似乎缺了什么东西，就如同作息乱了一般，有些不大对劲。

不过，烦躁了一会，苏木离又冷静下来，他把兰野和他聊过的话回想了一遍，认真琢磨起合作的曲目。

先把今早两个人的讨论曲目又想了一遍，然后，打开音乐app，打算听听废墟动物园的。

既然是合作，就不该要求对方迁就自己，也该想想，是否可以做些尝试，去“迁就”对方。

苏木离本打算一个专辑一个专辑去听，但是打开废墟动物园的专辑列表，就被一个专辑吸引住了视线。

【电影《迷失》原生专辑】

《迷失》是苏木离曾经特别喜爱的一部悬疑文艺片，里面的原生音乐，并不恐怖，却有一种极致的空灵和孤独感，一度是苏木离在家时的循环播放bgm，伴着他做瑜伽、拉伸、练功、做家务、吃饭喝水以及发呆。

他竟然没留意过，这是废墟动物园的作品？

打开看了一下，这个专辑里，包含了主题曲、音乐原声、五首配乐，果然就是苏木离熟悉到随口就能哼出来的曲调。

可是这样迷幻抒情的风格，和废墟动物园，和兰野，似乎不一样呢。

苏木离生了好奇，他忍下将《迷失》循环播放的冲动，从废墟动物园的第一个专辑开始听。

或者说，只是第一首歌，因为是和别的乐队拼盘出的专辑。因为这首歌，废墟动物园一炮而红，开始叱咤滚圈十多年。

这首歌，作词作曲都是兰野，词看起来是满满的“愤怒”，唱出来，却并不是真的愤怒，更多是少年怼天怼地的嚣张。

而他的声音，还带着点稚气的清亮。苏木离看了下评论，里面说是兰野十四五岁时候的作品，大为惊讶。才十四五岁，他竟然这么厉害，写歌，组乐队，发歌曲，入了一张汇集滚圈名曲的专辑。

苏木离想了下自己十四五岁在做什么……

他那时候，开始发视频，后来开始直播。

他们的十四五岁，似乎不太一样，但是也有些相似，那就是，都是以后生涯的开始。

苏木离生出些惺惺相惜的好感，又想：他是京城人呢，难道也和自己一样，有迫不得已的原因，选择与其他孩子不同的一条道路。

苏木离有些好奇，但是看看废墟动物园的歌曲列表，还是放弃了去寻找缘由，而是继续听了下去。

废墟动物园的歌曲，说多不多，因为中间空缺了四五年左右，但是说少也不少，在最初几年，他们连着发了好几张专辑。

苏木离并没了解过摇滚圈，他接触摇滚音乐都很少，不过是知道和听过一些传播很广耳熟能详的。所以他也无从判断废墟动物园的风格。一开始听，实在是觉得燥得慌，让苏木离不停不停按低音量，不过渐渐地，他适应了，习惯了，越来越喜欢。

除却歌词不提，不得不说，很多旋律非常非常之好听，好听到苏木离都有些惋惜。这些旋律，若是被更多人听到，应当会赢得更多人的爱，更加广为所知。

他一首接一首的听，有时候实在喜欢，忍不住回放重听，有时候翻看歌词，琢磨是有什么深刻的涵义，有时候也会翻看评论。

评论区很多人似乎都废墟动物园和兰野都比较熟悉，也对这些歌曲有着很多的理解。偶尔，也会有些八卦消息传播。

例如，有首《kiss》的评论区，有人说：

【动物环保组织宣：强烈反对老兰在音乐节、巡演、livehouse等任何观众看到的舞台演唱《kiss》虐狗！！！】

苏木离就想，这大概是一首具有针对性的情歌。

他也燃起点八卦心，但是评论区都在附议，竟然没人解释更多。苏木离只好暂时放弃。

不过《kiss》在废墟动物园的歌曲中算少有的有明确含义的，其他大多数，在苏木离而言，歌词都有些晦涩难懂，倒不是歌词写的多复杂，相反，歌词大多是太简单了。就因为太简单了，就很难从歌词中判断这首歌的具体含义，而旋律和音乐，则是复杂的，比如同样一首曲子，有人听了觉得欢喜，有人会觉得有那么点儿悲伤。

最近两三年的新歌，评论区都说：

【老兰是打算走后摇了吗？】

【越来越后摇了】

苏木离看不懂，搜了下，对“后摇”仍是有些似是而非，只大概得出结论，“后摇”是摇滚乐的一个分类，经常是纯音乐，没有人唱歌，或者人声只作为乐器的一种。

应该就是这样，因为评论区有人说：

【怀念老兰的声音，现在好难听到了】

【老兰是因为老了唱不动了，所以开始后摇了吗？】

——绝对不是。

苏木离暗暗反驳。因为之前，他唱了瓽山调，或许是太久不唱了，一唱之下，就想起故乡和旧事，竟然忍不住心底的酸涩……

作者有话要说：苏木离：（擦眼泪擤鼻涕……）可千万别让旁边那个人看到！

兰野：小猫崽儿真可爱！越看越可爱，擦鼻涕也可爱！

苏木离：……我可没鼻涕！我这么干净！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