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照月和安宁正在说话，窗外暴起的尖锐怪叫将两人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海照月扭头看向窗外，只来得及看到一团白影一闪而过。
她觉得有几分熟悉，正打算起身。
“唔！”
旁边的安宁发出一声闷哼，抓住心口的衣襟向后仰倒，大口大口地艰难呼吸着。
海照月连忙去扶。
只见她刚才还有些血色的脸此刻煞白如纸，额上的冷汗沁湿了鬓角的碎发。
“安宁，你怎么了？没事吧？”海照月一边紧张地问，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打120。
安宁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没事……我就是被吓到了，休息休息就好。”
她瘫软着靠在沙发上缓了半天，脸色才缓和了一些，但唇色依旧惨白。
海照月照顾着她喝了些热水，才想起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她连忙跑到窗边向下看，窗下是一片柔软的草地，连团灌木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大块的可疑物品。
“奇怪……”海照月嘀咕着问安宁，“你刚刚也听到了，对吧？”
安宁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皱着眉问，“是不是……你家猫啊？”
“猫猫？不会是它吧……它在家里睡觉啊……？”海照月越说越不自信。
“而且这里是四楼！”
如果刚才真的是猫猫，她要开始担心它是不是摔坏了。
安宁觉得海照月说的对，“也是，可能是我想多了，猫怎么可能这么粘人。算了，可能是哪里的野猫吧。”
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这里太偏僻啦~可能有时候会有些小野猫误入。”
海照月看着勉强微笑的安宁，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果然一片冰冷濡湿。
她犹豫片刻，担忧地问，“你……这到底是什么病？”
她没生过病，不代表对人类的生老病死没有概念。
安宁这病一看就不简单，不可能仅仅是哮喘。
安宁笑了笑，“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我有挺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啦，所以比较脆弱，才不得不在这里静养。对了，你知道什么是先天性心脏病吗？”
海照月摇头。
“就是这里是不完整的。”安宁指了指自己心脏的部位。
海照月一惊。
心脏缺了还能活吗？
她有些迟疑，“……会死吗？”
安宁沉默了一会，扭头看着窗外的芭蕉。
“会死。”她小声说。
转过头时，眼圈已经微红。
海照月心里一紧，担心地看着她。
看到海照月的担忧的眼神，安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拍了拍她后背，“哈哈，你是不是吓坏了！骗你的啦~我就是身体比较差~笑死了~你怎么这么好骗啊！”
她笑够了才抹掉眼角的眼泪，双手交叉握拳，放在胸口处，仰头看着她，“所以，刚才那个要求，可以吗？”
“……你是说……尾巴吗？”
安宁点点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尾巴，我想把它画进画里。”
“画？什么画？”海照月犹疑地问，“走廊上那些水墨画吗？”
她无法想象自己的尾巴用水墨线条画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不是。”
安宁否认。
她站起身，冲她神秘地眨了眨眼，“来吧，我带你去我的书房~”
安宁的书房就在隔壁。
几步之遥，却宛如另一个世界。
书房面积不小，却空空荡荡，只在中央放着一张两米长的书桌，书桌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储物柜，柜门上上着锁。
书桌一端放着一台电脑，桌面凌乱地散落着毛笔、颜料、宣纸这些绘画工具。
但令海照月最为震惊的，是书房的地面上乱七八糟地丢了一地稿纸。
见过了她纤尘不染的卧室，再接受这样凌乱的视觉冲击，海照月有些难以消化。
看着这宛如战场的房间，海照月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看向安宁。
“啊，忘了。昨晚画得不顺利，画到一半开始发疯。”
安宁脸一红，快步走上去，捡起几张挡路的宣纸，指着临窗的小沙发椅，对海照月说，“要不你先坐？我收拾一下。”
说完，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满地的杂物。
海照月顺势看去，只见那些稿纸有些光洁如新，有些印上了漆黑的墨迹，还有一些则被揉成了皱巴巴的纸团。
安宁将稿纸一一捡起，纸团丢进了一旁的垃圾篓，稿纸则大致叠齐后摞在书桌一角。
海照月又好奇地看着桌面。
那上面正放着一张安宁画到一半的画，看样子是幅玫瑰图，但只有寥寥几笔水红色花瓣和花骨朵，似乎是画画的人画到一半失去了耐心，便搁笔不画了。
囿于水彩颜料的表现力，原本应该是浓烈奔放的玫瑰此刻看起来反而有几分含蓄而失真。
这大概也是她画不下去的原因。
安宁看海照月望着她的画发呆，问道，“我的画……有什么不对吗？”
海照月确实觉得奇怪，但奇怪的却不是画。
她想了想，指着画问道，“安宁，你喜欢你的画吗？”
安宁大概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愣了几秒后，才反问道，“……怎么了？不好看吗？”
海照月摇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觉得少了一点生气。”
尤其是比起走廊上那副画。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过去常常有人问她这句话。海照月当时不明白，也分辨不了喜欢与不喜欢之间的区别。
但最近她才发现，一旦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后，对于喜欢与不喜欢的事能投入的专注度差别是巨大的。
拿安宁的画来说，海照月明显发现她在画色彩浓烈的画时配色格外精准独到，整副画也满溢着灵气，但轮到那些色彩寡淡的画时，只能说是完成度高，整体的灵动程度则会大打折扣，仿佛是为了应付什么人而完成的作业。
如果单是给她那些恬淡的水墨画，她不会有什么感觉，但一旦将那副凫山瀑布图放在一堆画作中间，这区别就十分明显。
这也是为什么她觉得安宁的房间不该那么清冷寡淡的原因。
就像看着高冷的林夏，实际上是个很柔软的人，看着文静纤弱的安宁，实际上应该是个如玫瑰般绚烂的女孩。
她觉得她的感觉不会错。
她想了想又说，“我觉得是你不喜欢你的画。”
所以到处透露着一股敷衍烦躁的劲。
安宁一震，神色这才认真起来，“你……看得出来？”
“这很难看出来吗？”
安宁看着她，半晌才说一句，“平时只有我老师才看得出来。”
听安宁这意思是承认了。
海照月觉得有些费解，“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画呢？”
安宁家这么有钱，不像自己需要工作挣钱，为什么也需要强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安宁长叹了一口气，坐在桌上，拿起了自己的画。
“也不是不喜欢。我其实很喜欢画画。我妈妈说我还没学走路，就会拿她的笔在墙上涂鸦了。”
“不过我的病不能承受过于激烈的情绪，所以从小到大我妈都让我学国画。她觉得水墨画既可以锤炼心性，又不至于过于耗神。她让我学画画只是为了让我有个打发时间的事情，不指望我画得多好。”
“过于复杂的构图、浓烈的色彩、强烈情绪的投射，她都不喜欢在我的画上看到，更不喜欢看我为了画画过度投入。那天你看到了吧？她突然回来，就是因为从监控上看到我为了画画熬到下半夜。”
“那副瀑布图？”海照月问。
“你怎么知道？”安宁瞪大了眼。
“只有那副画的落款在那天之后。还有，那副画的颜色很漂亮。”
一看就是十分用心画的。
安宁得意一笑，“当然好看，那副画的颜料可不普通。是我老师特意给我带的矿物颜料，是我画画进步的奖励呢。连我老师也只有一点。”
“矿物颜料？”
“对啊。你看，我平时画画用的颜料都是这种，化学原料。”安宁抖了抖手边的颜料盒，那里放着一管管管状颜料，“但你知道吗？古人作画，用的都是植物颜料和矿物颜料。尤其是矿物颜料，颜色艳丽，不易褪色，所以一副画才能够保存千年。”
“听说皇室里上等的宝石都是用来做颜料的，只有中等和下等的宝石才会被做成珠宝首饰。”
说起颜料，安宁像变了个人般，一改往日文静忧郁的样子，开始滔滔不绝。
她边掰着手指边数道，“像最有名的，用朱砂研制的红色颜料，还有我那副画上的石青、石绿，分别用的是蓝铜矿和孔雀石，还有砗磲、贝壳、云母，经常会被用来做白色颜料。不过云母除了白云母，还有其他的颜色，像浅黄、浅绿、灰褐这些，而且云母磨成粉后有类似珍珠一样的细闪，特别好看~我老师就用过，特别好看！”
最开始，海照月听着这些专业的名词还有些云里雾里，直到安宁说出“砗磲”、“贝壳”、“云母”，她才悚然一惊，“这些也是颜料？”
“对呀！可惜我没有，不然就能给你看看了。你是不是很感兴趣？”
海照月点头。
她从没想过这些以前不起眼的小东西竟然还别有用途。
安宁想了想，打开了电脑。
搜索“千里江山图”，硕大的电脑屏幕上蹦出了一副色彩鲜妍、内容磅礴的画卷。
她指着画卷上此起彼伏的山峦，告诉海照月，“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千里江山图》，我仿的那个，这就是石青、石绿。”
海照月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只见画卷上大到远山近石、小到路上行人，都栩栩如生。
她欣赏着画里那些精密的小细节，只觉得趣味盎然，一时间都忘了身边的安宁。
安宁偏头凝视她片刻，突然问道，“你想学画画吗？不然我教你画画吧~”
作者有话要说：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啊，元宵过了。
那迟来一句，元宵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