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太阳照到正当午，地里光着膀子的男人和赤着胳膊的女人无一不是大汗淋漓，汗水浸湿衣裳，拧干之后，被太阳烤干，又再次出汗。

村里人耕田的动作比寻常缓慢，监工并未发现。此刻他也懒洋洋的躺在田边打瞌睡，有一搭没一搭的甩鞭子，好似仍会随时一鞭子抽在村里人身上。

风忽然动起来，地面有了微微的颤抖，正有一身体如小山的魔头朝此地跑来。

“牛哥！牛哥！”

他连连呼唤，将瞌睡的监工叫醒，也叫醒了地里耕作的人们，纷纷加快动作。

头上长角的监工一骨碌翻身，神色惶惶。鞭子一甩，霎时从睡梦中清醒，恶狠狠地盯着地里的人族。

“什么事？！”他阴恻恻的盯紧田里的凡人，问道。

阿朦瞟了跑来的那魔头一眼，它长了一双大象腿，上半身倒与人类一致，只是健壮的出奇。

象腿魔头言语中颇有几分兴奋，“牛哥，上头发了话，让我们这回也能跟着进城嘞！”

“进城？！”闻言，牛角魔脸上露出贪婪的神色，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你确定？”他急急确认。

象腿魔：“确定！说是……”他稍微压低了一点儿声音，但还是一字不落的漏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说是要从村里选一批傀儡，送到主城去。”

“主城？！”牛角魔激动。

他们是最低等的小魔，平日里根本排不上他们吃人。

魔尊们定了规矩，一个地方干一个地方的事。

主城住着魔族，主城内，可以吃人。豢养人族的牲畜城内，不许吃人，只能精心喂养人族。而他们这些守村子，盯着凡人种地的，更是连一点儿肉味都闻不见。只有最低等的魔族，才会派来看守凡人种地。

牲畜城内的魔族明面上不吃人，但背地里吃几个，难道还会被主城的大人们发现？只要每年上供的人数够，背地里的勾当谁能知道？

像他们这种在村里的，只能等耕田的凡人老死，再趁着月黑风高去吃尸体。

在彼岸魔界，擅离职守是大罪，每个魔都有他该尽的本分，每个村子，每座城，镇守的是谁，主城记录的一清二楚。

多年来，牛角魔和象腿魔一直守在该死的村子里，看见的只有瘦骨嶙峋的人族。偶尔去牲畜城交粮食，看见成群结队的肥美人族，也只能暗地里吞吞口水。

吃人，是主城才能干的事。

这些年来，他勤勉工作也攒了一笔钱，正好去主城吃顿好的。

主城有专门的肉摊子，根据凡人养育程度不同卖肉。

“什么时候出发？”牛角魔迫不及待。

象腿魔：“越快越好，收拾一下地里的人，把那些还青年健壮的绑了，赶紧送到主城。耽误了时间，上头的魔尊怕是还得怪罪我们。”

牛角魔一惊，“这么着急？！”

象腿魔一拍大腿，“害，我的老哥哥，你是在田里打瞌睡睡糊涂了不成？最近主城里闹的是天翻地覆，竟一点不知？”

牛角魔又是一惊，“出什么大事了？彼岸魔界一直岁月静好，若非如此，我岂敢在地里打瞌睡？”

象腿魔取下身上背来的绳索，给牛角魔说外头的事。

“前段时间，不知怎的，中天域忽然住满了仙人。彼岸魔界一直靠中天域的庇佑存活，中天域的仙人下来，几位魔尊自然热情接待。”

牛角魔点头，此话不错。许多魔界都有倾覆的危机，唯有彼岸魔界蒸蒸日上，全赖有仙界申以援手。

象腿魔继续道，“往日仙家们只来一段时间，近日倒像是要长住在魔界。仙者怎能对我魔界指手画脚？是以中天域的仙人们和四方魔尊冲突不断。”

“不老族长老与仙人一战重伤，蓐隅族的炼制的生魂被损毁大半，星禹族的血杀阵阵法最外层破损了，最惨的是北边的不名族。傀儡被仙人征调，傀儡魔主直接被抹杀。”

牛角魔闻言，打了个哆嗦，“多事之秋，去主城可不是个好差事。”

象腿魔摆摆手，“上头的事和我们有甚关系？无非是送点人傀儡过去给他们，我们哥儿两顺便在主城吃顿饭的事。彼岸魔界谁做主，我们不都是在这儿看人种地？咱把差事做好，城里吃顿饭，美滋滋的回来就是。”

牛角魔担忧稍微褪去，深觉此言有理。

象腿魔：“魔尊们和仙人斗法，仙人也在和仙人斗法。”

牛角魔：“这又是怎么回事？”

象腿魔：“仙界貌似几大仙家斗法，这才把中天域的仙人全部逼到彼岸魔界来避祸。听说仙界还有人追来彼岸魔界，在中天域搞破坏嘞。”

牛角魔：“不能吧？我老牛见识是少了点，但也知道仙人与魔界有勾结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中天域的仙人敢和我们彼岸魔界有牵连，在仙界必是一大势力，还有谁能招惹他们？”

象腿魔：“就怕事情败露。仙界存在久远，谁知道会不会有点上古的老仙吃饱了撑的要管彼岸魔界的事。”

牛角魔速速收拾绳索，“既如此，我们速去速回，莫要参与上头的事。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兄弟俩惊醒这点，别被上头落下的余威杀了。”

二魔将地里的凡人挑选一番，选出年轻的汉子和皮肉稍微细嫩的女人，一起捆了，即可出发。

当下哭天喊地一片混乱不提。

阿朦正是被二魔选中的一员。他年轻，筋骨强健，逃不了。

且不说二魔一路前行，对他们鞭打虐待，只说到了魔界主城，极目所见令众人骇然。

往日只觉在田里耕作乃是一等一的苦事，到了主城，方知何为人间炼狱。

城内魔族来来往往，形貌不与人同，但街边买卖的食物，具是凡人做所。人族在此，只是口粮。

想到阿爷说的话，以及离别时阿爷绝望的眼神，阿朦浑身瞬间冷汗直流。

他要想办法逃离这里。

出逃的事情只是阿朦的幻想，每个来到主城的凡人都想逃走，主城全是魔族，逃走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被押送到草棚里，里头已经有无数人在。或是膘肥体壮，或是体态俊逸，或是模样秀美，阿朦一行村里来的干瘦的人格外突兀。

将他们交接给看管的另一个魔，牛角魔和象腿魔便离开了。

阿朦听到看守几个魔头的议论。

“哪个城里来的人？长的太干瘦了，都不够塞牙缝的。”

“行了吧，最近上头要粮多，连村里的都被征来了，村里那群种地的又没得饭吃，自然干瘦不见一两肉。”

“缺粮缺到这程度了？”

“中天域的上仙彻底发疯，亲自动手炼傀儡，几大魔尊的傀儡被夺走，自然要抓紧时间炼制新的一批。魔尊们养好身体，才有我们魔族的好日子过。”

“仙界到底和我们不是一条心，总得防着点，万一他们还想重回仙界，保不齐拿我们彼岸魔界献功劳。”

不多时，见一群魔族来草棚里挑选，人族一个个神情绝望的被带走，再不见归来。

阿朦同样被选中，越跟随守卫往前，血腥味越浓，地上的泥土逐渐湿润，踩一脚进去，需要废些力气才能拔起来。

他看见有人摔倒在地上，瞬间被土地吞噬，惨叫连连。在消失的一刻，土地似乎更厚重了些，空气中的腥味也越浓。

阿朦终于知道脚底湿润的感觉来自什么了。

是血。

带领他们的魔头根本没有理会倒下死去的人，也不在乎人数是否少了几个。

阿朦有心让他们多活片刻，只要多活一刻，就有多一刻的转机。

“大人，我们人数少了这么多，你怕是不好交差吧。”他高声喊住魔头。

领路的魔头停住脚，认真了看了阿朦一眼，随后阴森的笑起来。

“好有趣的凡人，你是第一个敢说话的，怎的，你还想死的明白点？”

最糟糕也不过当下即刻死去，阿朦鼓起勇气，“是，要死，也要死的明白。”

魔头说：“你们已经在星禹族的血杀阵里了，血杀阵是活人血炼铸的。他走不到里层，说明他的筋骨血脉只配留在血杀阵外层。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努力点往里走，要是走到最里层还不死，说不定有被炼做傀儡的机会，不用留在血杀阵里。”

说完，这魔头低低笑起来，玩味的扫视所有人，“我知道你们人族最爱挣扎，没关系，我也最喜欢看你们挣扎求生的模样。人族在绝望中挣扎的样子啊，实在可笑的很。你们想死的晚一点的话，就努力往里走，一旦被选中做傀儡，说不定还能再死的晚些。要是能激发出天赋神通，魔尊还会让你们修炼，等修炼成功，再抽魂炼魄做傀儡。好好期待吧，总有凡人企图用修炼来打败魔尊，一次又一次，你们总是不放弃。”

“你这蝼蚁，”魔头上下打量了阿朦一眼，“说不定你也能挣出个修炼的机会。”

人们陆陆续续在阵法中倒下，唯有阿朦一人还拖着疲惫的步伐，一遍遍告诉自己，再累也不要躺下。修炼，他要修炼。修炼才有逃出去的机会，哪怕机会渺茫，也要尝试一次。

他无数次堪将摔倒，押送的魔头也无数次期待地看着他，等他倒下被血杀阵吸食的瞬间。

但都没有等到。

阿朦，终于还是走到了血杀阵的中央，来到星禹族的居住之地。

这是何等诡异的场面。

天与地似乎割裂开，上面种着一排排让人心醉神迷的花草，美的几乎令人窒息，如梦似幻，如临仙境。

就在半空的位置，仿佛被什么隔了一层，便是尸山血海。人骨铺路，人皮做幡，筋脉血肉遍布。

上面是花团锦簇，芳香满园，下面腥臭扑鼻，令人作呕。

是星禹族的血海上，掩饰了一层花布。

领路的魔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很好，星禹族又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修者傀儡。”

“走吧，我带你去测天赋。”

“你会杀了我吗？”

“不会，在你的修为进入瓶颈之前，再也没人会来杀你。”

“修为进入瓶颈？”

“难道你以为只要修炼就能升仙不成？每个修仙的人，能修炼到什么程度，都是天定好的，我们只要等你修炼到你的尽头，将你炼做傀儡即可。”

阿朦想，他会修炼到飞升的那天，然后，将彼岸魔界整个摧毁。

魔头似乎读懂了他心中所想，以一种嘲讽的语气试图加深他的绝望，“你想靠修炼脱离彼岸魔界？哈，尽管试试，彼岸魔界最厉害的一个傀儡，活着的时候已经是半步真仙。”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没一个人说话啊，这么凉的吗（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