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听到这个话,阿爷生气起来。
“有饭吃,有地种,日子难道还不够好吗?你还想过什么样的神仙日子?”阿爷呵斥阿朦。
和阿爷同岁数的爷奶们转头看了阿朦的阿爷一眼,然后快速低下了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阿朦年纪还太小了,他还没到知道真相的年纪。
村子里的每位长者都记得长辈对他们的谆谆教诲,他们每一代人,都向下一代描述了一个他们从未设想的外面的世界。
他们说,不要被生活的世界蒙蔽,直到天命到来之前,都不要认命。一定要记得出去,要想尽一切办法离开。
阿朦低头委屈,“我们现在过的难道是神仙日子?我听说省城里的人,都是能吃饱饭的,他们也不要劳作,都是我们和附近村子里的人种粮食给他们。”
阿爷回头给了阿朦一巴掌,呵斥道,“难道你想过城里吃饱饭的日子不成?!”
阿朦眼中蓄起了泪,“凭什么他们能吃饱饭,我们不能?明明粮食都是我们种的!”
阿爷气急,发抖,声音中带着颤抖的哭腔,似乎还含了三分绝望,“闭嘴吧,难道你真想到城里去吗?我们的祖先,拼尽全力才从城里离开啊。阿朦,阿爷回家告诉你,回家告诉你……”
“啪!”
鞭子的抽打声传来,监工一鞭子抽在阿爷身上,让阿爷佝偻的身躯又往土里陷了一寸。
“老头子!再偷懒就拉你全家去城里!”
阿爷连连讨饶,手下耕种的动作加快,“不敢,我们今天一定把这亩地种完,一定种完……”
阿爷卑微的声音让阿朦泪流不止。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何人分了三六九等,为何他们只能在城外的村子里种地,城里的人却只要等着吃饭。
月上三更,田里的人们才陆陆续续得以归家。
村里的生活是唯一的,日复一日的耕种,在田里待到月亮爬上高高的山头,等月亮从山顶到山脚时,他们会顶着月色再次来到田里,开始新一天的劳作。
一天有两顿稀稀的饭,他们会尽力多喝一点水。
这天晚上,阿爷把阿朦抓到铺盖上的时候,没有哄阿朦赶紧睡,而是抓紧了他的手,嘴巴附在他耳朵边上。
阿爷的声音在颤抖,“阿朦,阿爷只说一次,你记住了,一定记住了。等将来你和阿爷一样老的时候,也要记得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儿子、你的孙子,要一代代传下去,你记住了吗?”
阿朦打了个寒噤,大概从这时候起,他彻底长大。
这天晚上,他听到阿爷说了很多话。祖孙几乎一夜没有合眼,他们仿佛都忘了明日还要早起劳作,一个在认认真真的说,一个认认真真的听,一字不落,一句不忘的,将今夜的话刻在脑海里。
从今夜开始,他知道原来牲口并不代表人;
男人和女人可以相爱,而不是只为繁衍而进行活动;
女人生孩子并不是在田间地头往下一蹲,将一个孩子拉出来后丢在一旁,片刻不敢停下手里的活……
“阿朦,我们是被豢养,被圈禁的人族,我们和外面世界的人不一样。他们几十年吃不饱饭会饿死,一天劳作不喝水会渴死,在太阳底下晒一天会被晒死,连被刀剑扎到,都会被刺死。他们脆弱的不堪一击,可那才是正常的人。”
“阿朦,总有一天,我们要变回原来的脆弱模样,我们要一代代的记住人族是什么样子,一定要记住呀……”
阿朦不解,“城里的人是人族正常的模样吗?”
阿爷回答他,“不,他们更不是。只要吃了田里的麦子,就再也变不回正常人了。”
“别回城去,如果有人要你回城,一定要逃走,逃到哪里去都好,被其他村子抓住干苦力都行,就是千万别回城。”
“城里住着不好吗?他们可以吃饭……”阿朦问。
这一瞬间,阿爷紧紧搂住了他,惊恐地告诫他,“他们是饭,是粮食,阿朦,你要做人,不要做粮食。”
阿朦寒毛直立,“他们是谁的粮食?”声音同样低了下来,压抑地透着一股毛骨悚然的意味。
阿爷:“他们是魔族的粮食,阿朦,我们生活在魔界啊。人族应该生活在人界,可我们生活在魔界。城里的人,变成魔族的粮食,而我们这些村里的人,负责把城里那群‘粮食’养大,养到能成熟能吃的程度。”
“东边住着吸食脑髓的不老族,他们喜欢把人一个个扎在地上,然后按顺序把脑壳吸空。你看到城里的读书人没?读书人的脑袋会有一层金光,魔族看得见,他们喜欢有金光做蘸料的脑髓,所以城里读书人很多,他们明白事理。那群读书人知道自己在魔界,明白他们是口粮,他们还会愤怒。可是愤怒没用啊,越清醒知道自己生在炼狱的头脑对不老族来说越好吃,不老族要养育的粮食,就是这样能透彻地看清一切的人族。”
“西边住的蓐隅族爱抽魂炼魄,他们最喜欢将城里高高在上的人们痛苦的杀害。饱含怨气和痛苦死去的灵魂,能最大限度增进他们的修为。”
“南边的星禹族正在炼血杀阵,他们会专门养一批血脉宽厚的人族,让血池积累尽量多的血液。我们村里种的粮食,就能拓宽我们的血脉。阿朦,不要偷吃我们种的粮食,它会让我们的血脉变得膨胀,我亲眼见过血脉膨胀到极限爆体而亡是怎样可怕的场景。”
“北边住着的不名族,他们会把人族剥皮抽筋炼制傀儡。所以你总能在城里看到一群膘肥体壮的人,因为自然长开的越大的人皮,对他们来说越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要修仙,绝不要尝试修炼。一旦被魔族发现我们有根骨,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我们修仙。将人修炼傀儡,才是四大魔族最拿手的法术。中天域住着的每个魔头手下,都有无数曾经在彼岸修炼过的凡人。他们曾经也想趁魔修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增长修为,以求得能破开魔界,逃出去。可从古至今的所有人都失败了,从未有过成功。他们每一个,都被炼成傀儡,放在中天域。”
“阿朦,我们人族有下辈子,活在这里是最糟糕的结果,可只要经过转世,好好的在村里死去,我们就有转世到其他世界的机会,在外面的世界里,我们会是一个普通人。阿朦,忍下去,忍到死的时候就可以了。但是别进城,城里被魔族当做‘粮食’的人,永远被留在彼岸,再也出不去了。”
这一夜,阿朦睁着眼睛,没有睡去。
他一直在想阿爷的话,手上的动作因没有睡眠和心事比往日来的慢,监工的鞭子如雨般打在他身上。
他注意到,监工长的和他们不同,他的头上,长了一双黑色的角。
为什么过去他从来没注意到呢?
不知道魔族和人族之前,他一直以为监工和他们是同一个物种,只是他高高在上的压榨他们。
现在他知道了,监工是魔,他不是在压榨他们,只是把身为人族的他们,当做牲口,可以肆意屠杀使用的牲口。
阿爷说等死就可以,可阿爷怎么知道,下辈子的他们会不会再次来到彼岸,或是去到一个和彼岸一样的地方?
难道下辈子,他们就一定不会遇见魔族,一定不会被抽魂炼魄,停止转生吗?
这辈子都过不好,为什么要把希望放在下辈子?
阿朦不理解,他很迷茫,尤其当鞭子一下一下的抽在他身上,让他鲜血淋漓,痛意几乎要麻痹神经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该杀了监工。
事情不能这样算。
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生来他就要干苦力,就该受虐待?难道魔族比人族高贵吗?阿爷明明说过,魔族是万恶之源,在外面的世界里,魔族是被人族追杀的对象。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到外面的世界去?他也可以追杀魔族。
为何他们在魔界,人族就要被魔族驱使压迫,甚至作为口粮存在连转世都不能?
外面的人族能杀魔族,说明人族有杀死魔族的可能,既然如此,彼岸的人族也该联合起来,一起杀死魔族,摆脱他们的控制才对。
他想要把鞭子抽到头上长角的监工身上,想要杀死监工,想要逃离彼岸,逃离魔界。
阿爷说,天外还有世界,某个小世界里,死者往生之地叫做彼岸。
所以他们生活的这里是亡灵到来之地吗?
他们活在地狱里,却要默默忍受着一切。
要是有机会能去外面的小世界生活就好了,阿朦心中第一次升起新的渴望。从前的他只希望能多吃一口饭,多睡一点觉,现在他听到阿爷说了普通人的生活,他想过上“普通人”的日子。
彼岸对外面的人族来说是亡灵界,亡灵界,是死人才会去的地方。
他们真倒霉,出生在地狱里。
难道彼岸不美吗?谁说地狱就是尸山血海?彼岸里的人族活在地狱里,可彼岸却美轮美奂。
只是彼岸独一无二的美丽不属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卑贱如蝼蚁,谁都可以踩一脚,日日活在濒死的恐惧中。
杀死监工!
阿朦脑海中有个意识在告诉他,监工的弱点在他的角上。只要能把他的角掰断,他就会死。
而且,他能掰断他的角。
但他不能杀死监工,因为村子里不止一个监工,这附近也不止一个村落。每个村子都有很多监工,直到现在,阿朦才深刻认识到监工的长相和村里人有多大的不同。
他们或是长角,或是生鳞,又或是拖着一根长长的尾巴……
监工的弱点,不对,是魔族的弱点,在他们这些和人不同的地方。
杀死一个监工很简单,杀死一群监工阿朦却没有把握。更要命的是,阿爷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彼岸。如果能知道离开的路,他一定毫不犹豫的对魔族的监工动手。
偏偏阿爷也不知道,脑袋里莫名其妙的念头也没有告诉他,给他指出方向。
所以阿朦只能默默忍受监工抽打他,将他打进尘埃里,血肉和泥水搅拌在一起。
意外来的很突然。
听说城里出了变故,监工们议论纷纷,似乎对某件事很惶恐,偶尔有一两句落到阿朦的耳朵里,被他听了进去。
“上界好像出了意外,听说中天域现在都是仙人……”
“仙人怎么会来彼岸魔界?”
“嘘,这里是仙人创造出来的,我们属于仙界,才能好好的作为魔界存在,其他魔界哪有我们日子过的好……”
“仙人是来剿灭我们的?”
“不是,听说是被赶下来,以后要住在魔界了。”
“那以后彼岸岂不是要变成仙界?仙人规矩太多,我可受不了。”
“嘿嘿,怎么会变成仙界呢?该说仙人要变成魔头了哈哈……”
“东南西北中都在抓人,城里的人不够了怎么办?从村子里补的话,以后人族繁衍的越来越难,我们不是没口粮?要让大祭司多研制一点药物出来,让人族多生点孩子……”
“还得让他们缩短一点生长时间,长十几年实在太久了,三五年就该有个成人,这样才快些。”
“仙界听说发现了我们,才把看顾我们的仙人赶下来,现下大规模要人,是不是快要和仙界开战了赶紧补充实力?”
“这谁能知道?我们几个小喽啰,上头也不把我们放眼里啊……”
阿朦的心,剧烈跳动。
仙界发现了他们,他们会被拯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阿南移动地摊照相馆短期流动开业,提供服务:
100章打卡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