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越来越多，队伍积攒老长，还没人给我们供奉点香火，都要饿死鬼啦。”
“死人越来越多，拘魂都来不及。无常人手严重不足，我们都快要被派到外头拘魂去了。”
“我们可不能出去呀，离开城隍庙的庇护，我们会被道士抓进瓶子里，还会被恶鬼恶妖吃掉。”
“最近无常经常让我们在庙里拘魂，他们还得在外头抓捕在逃的厉鬼嘞。”
“什么？！这年头还有厉鬼？！”
“就是战乱年代厉鬼才多呢！阴间人手不足，时不时跑掉几个，近日来越来越多无常老爷跑到外头抓鬼了。”
“你还是太年轻，我以前经历过战乱年代。你可不知道，这些人本就大多数是横死，可不甘心着呢。无常拘魂稍晚一点，有些生了点别的心思，胆大的，直接就跑了。要是那种只想回家看看，或者到处溜达溜达的倒好，遇见无常，他们不会反抗。就怕遇见那种趁着天下大乱，阴间人手不足，找个地头隐居避世，开始吞噬怨气修炼的，那可要遭。”
“唉，这样的厉鬼，每到战乱年代，都能遇见几个。生魂都来不及拘，哪空的出多余的无常满天下找他们？阴间不比阳间，阳间战乱结束开始天下太平的时候，阴间还得趁着阳间太平的这些年，好好收拾一下乱世的幽魂。等把这一波魂魄安排完，人间都要过几十甚至上百年了。你说说，一个厉鬼放外头上百年，厉害些的，早成鬼王，在人间横行霸道了。”
“唉，到时候倒霉的又是我们。”
“所以关于厉鬼的文书，在现在还没遇见厉鬼的时候，就可以开始写起来了。等十殿阎罗问责时，定能交上一份漂亮的文书，让他们满意。事情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咦？现在都不知厉鬼是谁，就能提前写稿？”
“你傻呀，模子都是一样的，到时候只要把厉鬼的生卒年月，因何出逃，被哪位大人镇压填进去即可。你可不知，出现厉鬼，阴间要留的记录那可太多了。早些年，我们闲来无事，也会写这些文书，就为将来某天，万一厉鬼大妖出现太多，文书一时来不及交上去，被上峰追究。”
“你且放心，之前太平的五十年里，我足足草拟了十份文书。等五十年后厉鬼们出现之时，有足够的文书上交冥府。”
“不愧是经历三朝的老神仙，知道的就是比我们多。”
“惭愧惭愧，都是些经验之谈，不值当什么。阴间不比阳间，咱们在太平年代，该做的准备早点做好，才不至于在乱世没来由被上头数落。这也是为了减轻工作量。”
齐无上心道，难怪乱世妖孽多，阴间人手不足，自然稳定不了秩序。
他又听黑白无常们闲聊。
“冥府的路也不修一修，最近魂魄越来越多，路都被走烂了。”
“这群穷鬼，死了都没人烧纸，真是穷啊。”
“最讨厌这种乱世，连点元宝都没得。”
“你可别说路被走烂了，前两天奈何桥被走塌了，掉下去一堆魂魄，这会子正在修理，阴间已经鬼满为患了。”
“过奈何桥也要挤，果真是赶着投胎的死鬼！”
“掉下忘川实属一等一的折磨，奈何桥修好之前，那群鬼怕是不敢再走。唉，冥府的滞留鬼是越发多了。”
“下头房价都涨了，地价也贵了，要不是我屋舍买得早，到了下头还能回家住，现下可住不起客栈，非得露宿街头不可。”
“鬼一多，房价地价就涨，这么多年也没点新鲜。乱世都是穷鬼，鬼是多了，钱又没多，涨价涨个什么劲。”
“冥府现下街头巷尾全是等待转世的魂魄，照这个情况，起码还得再等个几十年才算完。他们阳间事情还没解决完，我们阴间别想过好日子。”
“烦死了，拘魂倒也罢，偏还要满世界找那些躲起来的鬼，不知道我们现在忙得很？添什么乱子！”
“嘘，小点声，没见城隍爷爷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我看你是想挨骂，牢骚发这么大声。”
“……”
齐无上听的津津有味，良久之后，终于有鬼注意到了他。
“咦？那好像是个生人啊，来这里好久了吧？”
“他是来城隍庙打扫？”
“莫非是来奉香火的？”说这话的是个小神，声音激动。
“等等，他好像看得见我们，听得见我们说话啊。”
“他果然知道我们！你看，他朝这边看过来的！无常老爷！有妖孽，快点把他抓住！”
城隍庙出现一阵小小的骚乱，就在这时，城隍爷重重放下笔，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让众鬼瞬间禁声，不再言语。
见安静下来，城隍一个字都没说，继续手上的工作，仿佛刚才的一场发作只是齐无上的错觉。
果然，城隍发火之后，庙里的一切再次井然有序的进行。
现在齐无上可以肯定，从他进城隍庙开始，城隍爷已经察觉到他的存在，只是不在意，或是手头工作太忙，无暇顾及。
齐无上朝城隍做了一揖，郑重道，“草民齐无上，此番拜见，乃是有事想求城隍老爷出手，还望看在黎民百姓、天下苍生的份上，出手相助。”
他深深鞠躬，抬头，只见诸位神鬼注视他，嘴巴很想说点什么，又怕城隍发火，强行忍住，模样倒也几分可笑。
不过城隍眼皮都没掀，手上盖章批红速度不减，好似完全没有听到。
齐无上再次拜见。
第三次恳求时，城隍终于赏了他一句话，“阴间不插手阳间事，你自归去吧。”
动作没停，因为嘴巴说了句话，对上手头的工作，还冲眼前的队伍说了句，“下一个，速来！”
齐无上道：“上神容禀，田妄虚作恶多端，无人可挡。只求上神垂怜，救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
城隍头都没抬，“你看我现在很闲吗？”
他干活速度不减，语气却很缓慢，听着很是心平气和。
“你再看外头的鬼魂，我要是随你离开，队伍又该有多长？”
“阴司不插手人间事，你看我像是嫌命长的样子，打算被天打雷劈吗？”
一连三问，让齐无上一梗。
紧接着，齐无上又道，“上神若能制服田妄虚，人间少兵祸，必定不会生出如此多孤魂野鬼。”
届时也不会有这么繁琐的工作。
话说到了小神们的心坎上，他们给城隍咬耳朵。
“爷爷，人间确实不能再打仗了，要不然，我们动手，把罪魁祸首给收了？”
“荒谬！你还敢插手人间的事？！”城隍呵斥。
小神低头，嘟囔道，“也不算插手人间事。若出现大不平，阴司也能出手。”
“那可是在争帝王！”城隍怒斥，“帝位也是你们这群小鬼敢干预的？！”
小神们说道，“不算干预，爷爷您看那人。”
他们指了指齐无上，“天命分明在他。况且按照仙历记载，人间祸事早就该平静。现在还连年战乱，分明是有人逆天而行。逆天行事，正是要阴司出手纠正之时。”
“爷爷，此事并不逆天，何况死鬼实在太多，人间日日都在销户籍，再过几时，只怕出逃的恶鬼越来越多，将来出了大乱子，人间又是一场浩劫啊。”
城隍放下笔，摸摸胡子，不做声。
阴司人手严重短缺，逃跑的鬼魂越发多起来。偏人间每日都在死人，无常鬼等闲勾魂尚且来不及，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追踪逃跑的恶鬼？
一旦放任下去，等到太平日子，再去找乱世出逃的厉鬼，数量太多，抓不及时，保不齐又在人间掀起一场大乱。
人间大乱一旦归咎于阴司的失职，天罚实在可怕……
阴司不比阳间，他们无法扩充人手。阴差不是随随便便缺几个马上就能补几个，每一位阴差，生前若非有大功德，便是有大造化，是一群偏移命线之人。
他身边的小神们，皆是走正道的山精鬼魅，修行上百年，才得了个小神的位置。
眼前这位正在等他批红的无常，生前更是位骁勇的大将军，一生从无败绩，死后不愿入轮回，阴司看在他功绩的份上，才给了个无常的位置，受人间香火。他是皇城的护卫无常之一，追缉恶妖恶鬼很有一手，打架从来不输。
再后面一位无常，生前乃是位大夫，救了一镇人的性命，死后来皇城城隍司做了阴差……
如今世道，送来一群短命鬼，想找点他们的功绩都找不到。日子都没活明白，人就死了。这样，还怎么扩充阴差人手？
见城隍犹豫，齐无上又道，“上神，非是无故前来叨扰。星命师曾言，田妄虚本是个早死的命数。因他不死，才让战局总是无法结束……”
“嗯？”城隍的眉宇变作凌厉，“取命簿来我看。”
短腿小神道，“爷爷，他果然早就该死了，现在还活着嘞！”
“世上居然有该死却不死的人，挣脱生死簿，爷爷，他活太久了，我们得动手把他收走才行。”
“乖乖，只听说过出逃的死鬼，没想到还有不死的死鬼，平白从阴司眼皮子底下挣阳寿去。”
城隍真身入世，与齐无上同归。
庙里一应事务由无常暂未代管，横竖冥府如此鬼满为患，下去也投不了胎，且放在城隍庙内排几天队。
出发之前，城隍在交代庙内诸多事务，齐无上于门前等候。
趁着间隙，与来送他的短腿小神闲聊。
齐无上说，“我曾听闻，唯有在人间有大功德或大机缘才能当得上阴司的差吏。不知咱们这位城隍老爷生前是做什么的？”
“无意冒犯，只是怕触犯了忌讳，也想投其所好。若是有什么喜欢的，我好提前准备。”
小神说，“爷爷是正经修仙的人，他是真身修成正神，和寻常鬼差可不同。我家爷爷是有肉身的。”
“至于忌讳嘛，倒也没什么。爷爷喜怒不形于色，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不过是处理公文和修炼打坐，是个顶顶省事的神仙。自爷爷来此地上任后，各山头的小妖怪们供奉都省了好大一笔。你只要不过分打扰他，留他清静即可。”
齐无上道，“城隍爷爷尊号是？”
小神说，“我家爷爷尊号无影，你到了外头，可唤他一声无影大人。”
“受教了，多谢。来日天下太平，我必重整城隍庙，供奉香火，以谢今时的大恩。”
听到香火，小神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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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子的密报送到田妄虚手中时，他冷笑连连。
“齐无上果真疯了，竟会去找鬼神杀我。”
他面上不屑一顾，实则心中惶惶然。
他的命数，也是得到老道的指点，才开始改变，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
但绝不可在臣子面前露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