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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优昙婆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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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因的意识昏昏沉沉,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宣虞提剑迎风雪离自己远去的背影,听见呼啸的风声、鹤唳,他艰难地想要睁开眼,再看一眼宣虞,却只在挣扎着撑起眼缝时,望见了一片在落日下微茫的烟波,和蓬莱山半隐于云霞间的轮廓。

兰因的眼皮很快又无力地阖了下去,他甚至没有分清刚刚看到的是否是他的幻觉。

然而,在接下来的梦里,那偌大的海潮声依然未散——夜间的海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大雾,月亮也被弥漫的雾气遮掩,使什么也看不清晰,然而自那流动的雾色深处,依稀有缥缈的歌声若有似无地传过来,这歌声无比婉转悠扬,还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渐渐地,兰因头脑中那种被琵琶声挑起的难言疼痛消失了,那始终萦绕着他的窒息香气也仿佛渐渐被海雾冲释消散,雾气随之越来越淡,同样乳白的月光透下来,照见一块遥远的礁石影子,与坐在礁石上的一个模糊人影。

那人微微回头,朝兰因看过来,对上视线的一刻,周遭的水忽然漫涨上来,兰因仿佛一下沉没入了海的怀抱里,水波虽不激烈,还很柔和,但兰因根本不会泅水,下意识使劲地蹬动四肢,乍然从梦里惊醒过来。

拳脚都打在了柔软的床褥上,触感让兰因怔了怔,再仔细环顾周遭素雅的装设,兰因发觉他竟是回到了自己在蓬莱霁山雪居的房间,鹦哥这时打了水推门进来,一见兰因正躺在床上眨着眼睛发愣,忙放下水盆,喜道:“你醒啦?!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

兰因摇了摇头,这才有了些实感:“…我回来了?”

鹦哥边拿水打湿了帕子,给兰因擦拭脸上的汗,边道:“是啊!昨儿个傍晚被丹哥驮回来的,你们小的几个都晕着,施长老说是中了迷香、魔音,宗主更是……”鹦哥说到这里,赶忙打住,吐了吐舌头:“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兰因一怔,他在宋湘离忽然变成提桓出手后,便被乾闼婆迷晕掳了去,根本不清楚后来发生的种种详情,但还记得宣虞与乾闼婆的打斗,以为他被乾闼婆重伤,不由紧张道:“他怎么了?”

鹦哥支支吾吾道:“大概受了些伤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宗主向来不许我们打听这些,更不准谈论……不过看施长老给宗主施了整整一宿的针,方才又心急如焚地回药庐亲自配药,或许是…不大好……”

兰因听了,不由急匆匆起身下了床,打开门时,就见已值日中,蝉噪午阴,愈发衬得小院静悄悄的,倒是与往时没甚区别。

兰因未想太多,便同往常似的,急冲冲地往正屋跑,一推开门,就闻见了那股奇异的花木清香,比之前几次都要浓烈,甜到仿佛腐烂糜溃,雾一样氤氲在空气中。兰因循着这香一路找过去,终于在净室里头找到了宣虞,就见他全身□□着浸在浴桶的药水里,双手紧紧攥着桶沿,额头抵在手背上,正在细细地发着战栗。

兰因赶忙小跑过去,他只有浴桶高,踮着脚也只能勉强看见宣虞裸露的背——那背单薄羸瘦,其间却插满了百来根银针,而更为触目惊心的是,那针下突起的血管,竟呈现出骇人的黑紫色!

兰因吓了一跳,轻轻去握宣虞冰冷、颤抖着的指尖,宣虞却忽在这时直起了身,开始大口大口地往浴桶外吐着黑血!

他的脸色白得同张薄纸一样,唇色发紫,吐出来的血却浓黑,大滩大滩地积在地上,散逸出那种犹为馥郁清甘的花木香,和新鲜的血味混在一起,格外地甜腥。

丹哥的声音这时隔着几道门遥遥传来:“宗主,朝颐长老领着江九公子正在外面,说有事求见您。”

宣虞低垂的睫毛颤了颤,面无表情地抬起脸,他额间冷汗密布,眼珠却黑得吓人,强行将剩下的血又咽了下去,开口的声音低弱沙哑:“教鹦哥领客人到厅中稍等片刻,你进来。”

他说着,咬牙从桶间撑起了身,兰因这才发现,宣虞正身较背后更加明显,无数黑紫的血管自左胸口向外延展,颜色逐渐变淡、转青,像是自心口间开出了朵瓣如细丝的重花。

宣虞对丹哥道:“把针都拔了。”

丹哥看着宣虞的脸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头应是。

***

“……七姐这回可不能赶我走了啊,少说我也得在你这赖到中秋,等大哥差不多彻底消了气再回去。”

朝颐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嗔怪道:“你说你都多大的年纪了,还像个小孩似的不稳重,成天惹大哥生气,还千里万里地躲到我这儿来——清姐儿、勉哥儿就在这儿,你这个做叔叔的说这种话,也不嫌害臊。”

宣虞正在这会儿挑了珠帘进来,听见这话,微微含笑环视厅中:“原来是朝彻来了。”

厅间除朝颐之外,还坐着个二十来岁模样的青年,脸上一团的笑,眼格外亮,同一对十五六岁模样的少男、少女,见到宣虞,几人忙起身行礼,朝颐笑着同宣虞介绍:“这两个都是我大哥家的孩子,思清和思勉,之前通信时,常听大哥提起两个孩子抱怨在家中没有年龄相仿的小辈与他们切磋,我便邀他们来蓬莱学宫小住段时日,”她笑着指江朝彻:“——谁知道这泼皮竟也跟来了!”

宣虞摆手示意他们免礼,坐下后,喝了口茶,江朝彻不动声色地拿眼风暗暗打量着他的模样、神态、动作,面上则依旧只是笑嘻嘻地插科打混:“七姐,怎么宣宗主一到,你连骂我的声音都小了不少呢?”

朝颐红着脸啐了他一口:“胡说八道什么!”

——隔了一道门,施钩玄匆匆忙忙配了药赶回来,却见屋里只有兰因和丹哥,而厅房那头隐隐传来笑语,不禁皱眉:“师兄呢?谁这时候来了?”

丹哥低声道:“宗主去接待朝颐长老和江家的那位九公子。”

施钩玄把药箱往案上一扔,勉强压了性子坐下来,给自己倒了碗茶猛灌下几口,冷笑道:“这才一天过去,江家就急不可耐地来打听消息了。”

兰因眨着眼睛看他,施钩玄这才真正注意到他的存在,又见兰因神色清灵,皱眉道:“你这么快就醒了?感觉怎么样?伸手过来我帮你把把脉。”

兰因乖乖举手过去,施钩玄探了一会儿,道:“奇怪,”他仔细打量起兰因:“你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兰因不理解他的惊奇,只是忧心地攥着衣角道:“刚才,我看到他吐血了,好多好多黑色的血……”

恰巧,厅间又响起了欢声,施钩玄焦躁地啧了声,不住不耐烦地拿手指点着桌案,侧耳细听着那边的对话,也没心思再去细究兰因身上的那点儿不寻常了。

就听那边的江朝彻终于不紧不慢地拐到了正题:“……其实我这次能成功从中州偷跑出来,主要还是因为大哥有正事要忙,没空再盯我——那位映月禅师座下的大弟子檀那和尚忽然来了中州,向江家求助。

宣虞没有接话,倒是朝颐极为惊讶:“檀那到中州求助什么?”

一时,无人回答她,朝颐觉出气氛的微妙,声音有些绷紧:“小九,怎么回事?”

江朝彻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据说那檀那伤得极重,见到大哥时只一息尚存,半句话没说完便晕了过去,再人事不知。大哥着急找人救治他,而我便趁他不注意跑了。”

朝颐惊道:“檀那重伤?!——宗主,”她问得颇有些小心翼翼:“我听说回来的弟子里也有几个都受了不轻的伤,是在西洲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施钩玄轻轻嗤笑了声,那边,宣虞终于开口道:“提桓和崔罗什忽然在法会上现身,许多人没躲过他们的暗算,元景霄死了,鬼狱的结界也被破开。我离开时没看到最后的结果,但既然檀那孤身逃到了中州,那只能说明维摩诘宗很可能没剩下多少幸存者。”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然而回荡在阒寂的厅室,却比炸雷更响,许久的静默过后,朝颐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显得失真:“怎…怎么可能?!”

宣虞没有安慰她,只是含着笑问:“九公子,你想要知道的,我现在已都告诉你了,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能别再保留其余的部分——檀那昏迷前到底留下了什么话,能让你连夜不远万里跑来蓬莱?”

江朝彻的声音有些低落,也有些无奈:“事实上,我们只是感知到毗邻的西洲发生异象,又见檀那只剩下一口气,才猜到法会可能出了难以料及的变故——而檀那当真只来得及说出半句话,啊,不是半句话,实际上,他只留下了三个字。”

“——婆罗门。”

施钩玄手边的茶杯应声落地而碎!

那一刻,他下意识侧眸看向兰因,目光无比地冷厉。兰因被他看得心间一紧——施钩玄的眼神,一下教兰因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样子,然而下一瞬,施钩玄便垂下了视线,眉心却蹙得更紧了。

——不同于他的失态,宣虞对此的反应堪称平平,只听他淡淡地“哦?”了一声:“是指十多年前被仙盟联合剿灭的南土魔宗‘婆罗门’吗?”

江朝彻苦笑:“我们也实在不清楚,宣宗主是知道的,江家向来从不插手仙盟的事务,我们着实毫无头绪,这才硬着头皮来探探宗主的口风,毕竟宗主是剑仙嫡传弟子……”

宣虞沉吟道:“我被师父收入门时,婆罗门早已覆灭,之后也从未听师父谈及,但门内应该收录有相关的记录,我这就派人去查一查。”

江朝彻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多谢宣宗主了。”

而直等他们彻底离开了霁山雪居,施钩玄这才大步转进了厅房,兰因犹豫着慢慢跟在他身后——方才施钩玄那一眼,让他莫名有些不安,于是只敢远远地扒着门边,只探出一双眼睛朝里面偷看。

就见宣虞仍旧维持着那举杯送客的姿势,却是不断地在往那茶杯里狼狈地吐着血,黑稠的血不意落在他的襟袖间,宣虞垂眸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抖着手默默抹去沾在下颌的血垢。

施钩玄忽然道:“江朝彻为什么忽然提到‘婆罗门’?”

宣虞还在控制不住地咳着血。

施钩玄烦躁地来回踱着步:“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来试探你——他们是不是知道你中毒的事了?!我早和你说过,和江氏合作不异于引狼入室、与虎谋皮!他们迟早有天会反噬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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