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星潜一行人到达青市高铁站时刚好九点。钱主任像是心有灵犀般立刻打来电话：杜川早就参加完会议回了家，钱主任好说歹说，杜川依旧是油盐不进，连小区门口儿都没让进。岳星潜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找着公司安排的车，一眼瞄准后立刻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请司机下了车，然后一路飞驰，到了半山世家。

钱主任一看岳星潜下了车，就像得了救兵，跑出了感天动地的步伐。只不过岳星潜一个眼风扫过去，他好歹忍住了一把热泪。

“岳总，现在杜总根本联系不上，他们小区的安保又不让进，我们在这儿已经僵持了一个多小时了。”

岳星潜抬眼看了看半山世家的大门口。半山世家是青市的老别墅区了，住的都是青市有头有脸、非富即贵的人物。门禁很严，一东一西两个站岗的，还有两个在轮回巡逻。除了供车辆进出的道闸外，左右还有四个行人通行的闸道口，其中右边一个闸道口坏了，工人正在维修。

他眯着眼点燃了一根烟，冲众人招了招手，钱主任和张兵立刻很有默契地上前，不约而同地俯下了身子，听岳星潜讲。常异姝离岳星潜最近，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干净利索：“一会儿，我硬闯。钱主任你和张兵打好掩护。”

“硬闯”两个字入耳，后面的话就像隔了一层膜，变得模糊起来。常异姝看着男人坚毅的侧脸，只觉得像一把锋利的刀，在夜色中锋芒毕现，让她想起了江湖上的侠客。那一刻，她隐隐觉得这男人在几张男男女女的脸中竟是那么的不同，有一种难言的魅力。

“可是，岳总，你要不要先给杜总打个电话，也许······”张兵脸上有些迟疑，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钱主任截住了话头儿：“要是杜川肯卖我们面子，你觉得总经理会连夜赶来处理这件事儿吗？一旦电话打过去，今天我们是别想见到他了，懂吗？”

张兵茫然地看了看岳星潜，总算是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岳星潜懒得搭理他，摆摆手示意众人赶紧行动，常异姝反应慢了半拍儿落在了后面，被岳星潜逮了个正着。

“你在磨蹭什么？”

“啊？我······”

岳星潜眉头轻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蓦地笑了一声：“怎么，想不想跟我一起闯进去？”

“啊，不是！我······”

“不是就好好待着，别想些有的没的，等我回来。”

常异姝还想再辩驳，可岳星潜已经转过了身，她只得把话头儿咽进了肚子里。

岳星潜隐隐感觉到了身后女人的不安，他微微侧脸，眼角余光就扫到了她咬着唇，轻皱眉头的样子，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咪，不由自主地，微叹了口气。

晚上九点多，进出半山世家大门口的人已经很少了。所以当钱主任等人要硬闯时，左右两侧门的保安几乎都围了过来。一时间你来我往，引起了一场不小的混乱。就在这时，岳星潜瞅准时机一侧身溜了进去。

常异姝看着岳星潜转瞬就要消失的背影，不知怎么的，身子一动也从出了故障的闸门口飞速而过，正在修理的师傅还没等喊出声，两个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路旁的灌木丛里。

岳星潜跑了一会儿，忽然神经敏锐地一回头，就看到常异姝猛地收住脚步，一脸紧张，气喘吁吁的，胸脯一起一伏。岳星潜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才把目光从常异姝身上拨了下来。他揉了揉眉心，啧了一声：“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嘛，怎么跟来了？”

常异姝双手交叉揉搓了半天，吞吞吐吐道：“毕竟这事儿是因我而起，呆在外面，我心里更难受。”

男人抱着胳膊，耷着眼皮问她：“担心我？”

常异姝更窘迫了，双手交缠在一起，指关节咔咔响，声音蚊子哼哼似的，“我只是，我只是······”

岳星潜头不由得一低，哼笑了声，“什么？”

“我······”常异姝脸红的就要发光发亮，成为晚上的一盏红灯笼。岳星潜插着兜儿等了半天没等到常异姝的答案，倒等来了小区保安的暴躁的问候。

“人往哪儿跑了！”

“应该是往哪儿！”

常异姝紧张地全身都僵硬了，嗓子一紧，就要喊出声，岳星潜一个箭步过去，一手抓住了常异姝的肩膀，一手捂住了她的嘴，手上一使劲儿，两个人顺势蹲了下去。男人的手有些许粗糙，又热的很，烫的常异姝心猿意马，只听见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

岳星潜感到手心热的厉害，顺着指尖的敏感的神经，一阵阵往心里蹿，紧接着浑身都痒了起来。他忙松了手，嘴唇动了几动，“别怕。”

常异姝慢吞吞地回了声嗯。

杜川是岳星潜的老客户，两人平时私底下也有些交情，半山别墅他是很熟的。在绿化带里走了一会儿，避开巡逻的保安，他们就走上了正路。别墅区里很安静，有几户亮着灯光，照在亮晶晶青石路上，有一种温暖的静谧，常异姝觉得刚才惊险的一幕就像梦一样，她偷偷看着身侧高大挺拔的男人，心中有种莫名的安稳。

到了杜川家大门前，岳星潜轻车熟路地摁响了门铃。保姆先走了出来，一看是岳星潜竟还有些热情地打了招呼。岳星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和杜总有约，保姆就客客气气地把人请了进去。

杜川显然没想到岳星潜如此大胆，不知道怎的进了小区，还忽悠着他家保姆堂而皇之地进了他家大门。不过打量了岳星潜一会儿，他就慢慢地笑着走到岳星潜面前，“哎呦，岳老弟来了有失远迎。”说着还拍了拍岳星潜的肩膀，“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

岳星潜笑着握紧了杜川的手：“好长时间没见杜老哥了，当然是心急往这边赶，不打扰杜老哥吧？”

杜川深深地看了岳星潜一眼，脸上还挂着笑：“我老年人了，哪能和你们年轻人比？明天七点的航班，正打算睡。可既然你岳老弟来了，哥哥我怎么着也得陪你喝点小酒儿叙叙旧，尽尽地主之谊嘛。”

地主之谊？岳星潜看着眉毛微挑，藏不住倨傲神色的杜川，心里轻哼了一声。脸上却是笑道：“杜老哥哪里的话？您正值壮年，华阳也是做的风生水起，哪是我们这群小年轻能比的？”

杜川笑了笑没说话，请两人入了座，余光扫到常异姝身上时，笑意又深了些：“岳老弟，也怪哥哥我眼拙，还没看见你身边站着位大美女，不介绍介绍？”

常异姝一听，脸霎时发白，她手指艰难地抓着衣服，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过了一会儿却听到岳星潜淡淡的声音：“杜老哥，还不是为了您，为了华阳的事儿。我手底下的人是倾巢出动，没有一个敢怠慢的。”

常异姝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岳星潜，岳星潜却没给她什么回应，依旧和杜川谈笑风生，常异姝偷偷地瞟了杜川一眼，男人四十多，留着极短的发，眉毛浓黑，眼窝深邃，配上刀裁似的双唇，不怒自威，此时，却满脸含笑地点了点头。

杜川眉眼轻轻挑了挑，嘴角勾起了个笑：“说起来，这次单子的事儿也不能怪你。毕竟你现在负责金厨南方市场的开发，一时难以分身，在我这边出点岔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岳星潜笑容满面地看着杜川，这句话说的狠，直戳他的软肋，明里暗里地指责他一开发新市场，遇到新客户，就把经营多年的老客户给丢在脑后了。这认与不认都是金厨还有他这边的错，如果一味狡辩推托，倒闲得很没有诚意。

常异姝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握紧双拳，忍不住把目光都放在了岳星潜身上。男人却只是微微抬头，正对上杜川审视的目光，轻轻一笑：“老哥，咱合作了这么多年，我什么为人您不清楚？这单子错了，到底是怪我年轻，出了点儿纰漏。但无论南方市场怎么开发，再怎么接触客户，您在我心里那绝对是第一位的。我今天这不专程给您赔罪来了嘛。”

杜川眼睛一眯，笑着往下低了低头。这小子倒滑头的很，只字不提南方市场，一个劲儿抓住单子来说事儿。一方面表了诚意，另一方面又诚恳地道了谦，自己不原谅他的话，倒显得他不顾多年的合作情谊。

看着眼前狐狸似的年轻人，他嘴角眉梢微挑，淡淡地说道：“和岳总你合作这么长时间来，咱们两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好，对于岳总的能力我是很肯定，也是很赞赏的，心里更是把你当兄弟看。可小老弟，不是我抓着单子的事儿不放，而是我年纪大了，和你们年轻人可不一样，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哥哥我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公司更是有上千人要养。所以，小岳，你也别怨老哥，我呢，是身不由己，毕竟华阳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不是？”

话是这么说，杜川却靠在沙发上，眯着眼，慵懒地吐着烟圈儿，完全看不出身不由己的样子。

岳星潜笑眯眯地看着杜川，“所以，我这不是想方设法给岳总解决问题。”

“奥，怎么个解决法？”

“之前那批货白纸黑字发出去的，咱们就不提了。接下来，我们公司大力推行的‘雪皇后’系列，我想还是有很大的商量空间的。”

杜川看了岳星潜一眼，蓦地笑了：“我是知道岳老弟你的，那是太能商量了。商量来商量去，利润点还是偏向你们。老哥不才，经过上批货后也是吃一堑长一智，老弟还是别打趣我了。”

岳星潜眯了眯眼，杜川这次闹着要解约，无非就是因为上批货谈的利润点低了，但合同已签，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可谁能想到公司内斗，有人在物流上做了手脚，被他给抓住了把柄。所以，能解决问题的只有利润，更多的钱。但销售的大忌就在于过早亮出底牌，否则即使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也避免不了杀不住价，从而处于彻底被动的局面。

“杜老哥，买卖都是商量出来的嘛。更何况咱们两家合作了这么年，我也一直把您当做敬重的老大哥，以后还得多仰仗您，合作怎么能说断就断呢？”

“岳老弟，咱俩这交情，你的面子，我是肯定给的。不过你也知道，这几年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没点儿赚钱的项目，实在是撑不下去。”

“杜老哥你这是什么话，我能让您做赔本买卖？这样，签完的单子咱还照样合作，等您广州那边忙完了，我在常县晾好酒，咱们好好谈谈，怎么样？”

杜川闻言，啧了一声，挑着眉头看了看表，“哎，广州那边的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谈完的，说不准。”

“杜老哥，咱兄弟俩多长时间没聚了，老弟是真想和您喝杯酒，叙叙旧。要不然，新项目一忙起来，那真是脚不沾地。”

岳星潜着重咬紧了“新项目”三个字。这几年来，金厨北方的市场逐渐趋近饱和，目前正在集中力量开拓南方新的市场，在这个过程中，大后方必须得稳住。作为北方市场最大的客户，华阳公司自然是最有分量的。但相应的，金厨也是华阳目前最大的供货商，两家早已经是同气连枝，谁也离不开谁。杜川无非就是想在公司开拓新市场时，想钻公司对新市场的扶持政策，取得很多的利润而已。

打蛇打七寸，新市场一旦开拓起来，还有旧市场什么事儿？岳星潜是新市场的负责人，说新项目忙那就表明新市场是很有前景的，杜川如果执迷不悟不想商量新订单，等新市场开拓完毕，就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

话说完，本来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的常异姝却直接望向了岳星潜。这个时候，这个男人怎么还这样霸气呢？就好像，他已经笃定杜川一定会和他谈，那种由内而外的散发出的自信让她不由得有些痴痴痴地望着他，她甚至不自主地相信，这单一定能救回来。

果不其然，杜川深深地看了岳星潜一眼，脸上似笑非笑，手却很热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岳老弟啊，你不愧是金厨的销售精英啊，说不定哪天金厨也得你当家。老哥肯定得提前和你喝个酒培养下感情。那我就不饶圈子了，你们那个‘雪皇后’系列我很中意，上次杀价太狠了，这次就给老哥一个面子，在原来的基础上再让两个点吧？”

岳星潜眉头轻皱，苦笑一声道：“老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金厨也不是我说了算，我也就是一个打工的，最多再让一个点。”

杜川哼笑了一声：“岳总大半夜的从常县赶过来，相必是你们金总那不好交差。唉，这年头儿干点儿什么也不容易。别看我在这儿和你有商有量的，明天也得飞广州去跟人装孙子，可是没办法。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嫂子一会儿就带着孩子回来了，我就不留你了。咱们呐，就改天再谈吧。”

话音刚落，岳星潜脸上那种淡然有了稍微崩裂的迹象。杜川果然是个老狐狸，滑不溜湫的不上套，在这儿等着他呢。手忍不住握成了拳，看在常异姝眼里，就感觉自己的心正在岳星潜的手心里，被越攥越紧，难受地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