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长的话，也总有说完的时候，太阳越来越大，野花上的积雪化掉，在树底下轻轻摇晃，路边来了三两只母鸡啄地缝里的小虫子。

宋月朗和杜管事说着话，快到午时了，出门捡蛋的顾潭渊才姗姗来迟，两只手抱着一个布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顾潭渊的姿势怪异。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个小娃娃。

宋月朗眯着眼睛看人，顾潭渊结巴了一下。

“捡，捡了个小孩，”大概他自己也觉得捡蛋完事抱回来一个小孩挺令人无语的，顾潭渊不甚熟练的抱着小娃娃：“她落在家，一个人看着，就，挺可怜的。”

小娃娃脸上还有泪痕，显然是哭累了，顾潭渊不会抱小孩，这样一个别扭的姿势她都睡得很熟。

庄子里这样大的小孩不多，宋月朗扯起来顾潭渊袖子轻轻擦了擦小娃娃的脸，他仔细看了看小孩的脸，才抬头道：“这不是谢家小姑娘的孩子？人家家里的小妹。”

当时为了这一个孩子闹得人仰马翻的，现在顾潭渊竟然把别人家的孩子抱过来了。

“这孩子没人要了，他们说那个叫谢清的疯了，”顾潭渊把孩子举起来给宋月朗看：“我刚才过去捡鸭蛋，隔着老远听见有小孩在哭，我要是不过去，指不定哭死在屋里都没人看见。”

杜管事家里的大门修得不宽，顾潭渊回来后和他们说话，门口就三三两两的有人扒着门框往院里看。看见杜管事的目光从小孩身上疑惑的移到他们这边，院门口偷听的人默契的把头转到一边。

“怎么回事，”杜管事脸上一沉：“谢丫头怎么了！站出来说话！”

“管事，这不赖我们，前几天家里人都病着我们也不知道，”墙角底下站了几个人，都是平日里在地头干活的庄稼汉，说话的是那晚上给谢清打水的妇人：“我们还是昨天看见的，谢丫头一身又破又烂，在空地里抱着一只活鸡啃，一笑一嘴的鸡毛。”

“我们也没怎么着她，就喊了她一声，她就跑了，”另外一个男人说话了：“今天早上我下地干活，看见孩子在屋里哭，谢清那丫头就蹲在外面用石头砸石头，一脑袋石头灰。”

杜管事眉头的皱纹又加了几道：“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王秋霜死了就没看见人，前几天啃活鸡还是那丫头第一次冒头出来。”

提到这个名字，小院有些沉默，小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看见周围站了一圈陌生人张着嘴哭，那声音也不大，小猫叫似的。

顾潭渊不大会哄孩子，手忙脚乱的拍，还要担心这软软的小身体会不会从手上掉下去。

小孩子一哭，众人更唏嘘了。村里疫症爆发后，王秋霜的尸体才在小河边找到，埋怨感伤都来不及，一波一波的人病倒，家家户户都忙着看护自己亲人，那点情绪都淹没在一壶又一壶倒掉的药渣里。

如今天气暖和，一大家子的病渐渐好起来，那点余味就缓缓的起来了。

这件事要论情义，谁都没错，庄户人家没错，他们还收留从瘟疫村子里逃出来的落难人。谢清两兄妹也没错，唯一一次说了谎话还是为了自己小妹。王秋霜这些年可能也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又想活着，又带着孩子良心难安。

到头来一个病死，一个跳水，一个疯疯癫癫，整个村里的人染病，剩下一个受罪的小娃娃。

这孩子明摆着是没人照顾，但村里人干的都是苦力活，一年到头看老天爷赏饭吃，养自家孩子都费劲，更何况还是陷害了全村人家的孩子。

看着这小孩，周围人唯唯诺诺，没一个说话的。

杜管事也犯愁，养孩子不是吃饱穿暖就行的事，还得教她读书认字，以后嫁人生子，长长久久的一大堆事都需要操持。村里人的犹豫他心里明白，杜管事有心把这孩子养在自己身边，但他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要是哪日遇着了什么事又剩下这孩子一个人。

许是感受到了周围人的氛围，小娃娃哭声更洪亮了些，她在顾潭渊怀里蹬着腿闹，顾潭渊差点没抱住人把她摔了。

“手往上点，卡着些脖子，小孩这样躺着不舒服。”有生过孩子的让顾潭渊换一个姿势抱孩子。

但是小孩实在是太软了，顾潭渊两只手臂僵着不敢动，他怕这豆腐雕的小人被他捏碎了。

小孩子哭，周围人在说话，顾潭渊难得窘迫的时候，大冬天额头出了汗，正犯难，他手里的烫手山芋被宋月朗接了过去。

宋月朗会抱小孩，一只手托着屁股，另外一只手扶着背，小孩子眼睫毛上还有泪珠呢，抱着宋月朗脖子，软嗒嗒的抽噎，倒是没在哭了。

“要不我们把这小孩抱回去养，”顾潭渊凑过来，弯腰掐了一把小娃的脸：“给顾晓星当个童养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