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同几家的母鸡谈了心，”宋月朗手指在桌上一点：“这里都快摆不下了。”

“嘿，没几家，就田边那几座木屋后面……”顾潭渊说到一半，正对上宋月朗似笑非笑的目光。

“就这点蛋哪还用得着好几只鸡，”顾潭渊说：“你是看不起蛋还是看不起我。”

从坐下就没一句实话，宋月朗不接话，低头剥板栗。

板栗树就在门口就有一颗，开了十字口放锅里刚刚炒好盛出来的，桌上摆了满满一篮，就在宋月朗右手边。

“你喜欢吃板栗？我给你剥。”顾潭渊将身子凑过去。

宋月朗像是没听见，板栗剥开了也不吃，放在手心又拿下一个剥。

“你这动不动就不理人的毛病太娇气了，一点也不好，恶语伤人六月寒，不搭理人比坐冰轿子还难受。”

“……好吧好吧，是同好几家的母鸡谈了心，你看我一眼宋少爷，我只是拿走了它们的蛋，又不是把它们的屁股毛掰开强迫那些母鸡下蛋的。”

“你怎么还不理我，把你手里的破板栗放下，不许再剥了！你要是再剥，我就，我……”

“……”

世子泄了气，连带着头顶高高束起的马尾好像都塌了几分：“鸡窝旁边又没人，上面也没有挂牌子说这些蛋是有主的，我捡回来怎么了！况且，万一是山上的野鸡到山下来生的蛋呢！我一只蛋还留了一两银子，你就因为这件小事和我置气？”

顾潭渊看着比抢走糖的小孩还要委屈，宋月朗终于抬头，把刚刚剥好的板栗都放在他手里，然后把世子发间的一根干草拿下来。

“你怎么老是做这种事情。”宋月朗似乎叹了口气：“你怎么老是做这种，明明自己吃亏，却看着像欺负人的事。”

“我不吃亏啊，用的是你的钱，我没带碎银子，回草溪城我给你补到账上，”世子在乎的不是这个，他一口把那些板栗都放进嘴里：“你为了几个蛋不理我，你的心比石头还……”

顾潭渊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了，这是实打实的噎住了。板栗太干，他又吃了太多。

宋月朗等待下文的目光移到顾潭渊的脸上，就见世子一脸镇定，连胸口都不捶一下，就是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几个字变了调。

“给我倒一杯水，倒满一些，多谢。”

最后，那一兜子的蛋的事，以顾潭渊灌了半壶茶结尾。

把同母鸡谈心得来的蛋交给老管事，今晚的饭桌上多韭黄炒鸡蛋，和鸡蛋羹这两道菜。

天色渐渐降下来，气温也变得很低，顾潭渊推着宋月朗进屋加衣服。

“这个天怎么说变就变，下午我去田里有太阳还不是这样冷的。”

说到下午的事，宋月朗想起来，起身的动作一顿：“听说你下午生气了，发了火？”

“哪个不长眼的像你告状……”顾潭渊抓抓头发：“没有的事，她们看错了，我那是刚睡醒脸色不好，没有发火，我脾气那么好一个人，你看见过我发火的模样吗？”

那可太多了，宋月朗都不用回想，当时巷口的那一堆狗给他的印象深刻：“当时城东那颗槐树底下，唔……”

顾潭渊一把捂住他的嘴，难得有点狼狈：“之前的不算，你看我之后有对你发脾气吗？你看我敢对你大声过哪怕一句话吗？”

这倒没有，宋月朗仔细想想也没有想出来从山里那一夜之后顾潭渊在他面前发过什么脾气。

宋月朗诚实的摇头。

“这不就是了，”顾潭渊得意的松开手：“下次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我脾气这么好一个人，就是鸟屎拉在我头上，我都不生气的。”

顾潭渊长了一个好皮囊，倜傥风流的身姿，英挺俊朗的长相，偏生他穿衣服还讲究。名贵的锦缎衣袍，布料在日头下一个颜色，阴影处又是一个颜色，就连发带都是带着金线绣的花纹。

这样一个精致的世子殿下，张口鸟屎拉头，闭嘴母鸡拔毛，宋月朗张了张口，他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讲。

“啧，你不信我，你竟然不信我！我！”

这犹豫在顾潭渊眼里就是不可信的表现，为了在宋月朗心里的好名声，世子一咬牙，豁出去了！

“我没骗你，那，那鸟屎拉我头上我都不洗头的！”

这石破天惊的自曝底牌，门口的小丫鬟小厮吓了一跳，探头往院里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宋月朗道：“那你还是洗一洗。”

就这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走到房间门口，世子一时情急，说完又后悔，脸涨的通红很想在地面找个洞钻一钻。

宋月朗一面宽慰他，一面推开门：“无事，你有一些不足他人道也的小癖好，我可以接受，但，鸟屎总归是不干净的东西，你还是要洁身自好……”

剩下的话没说完，那扇门随着宋月朗的轻轻一推，啪的一声裂开了，斜斜的歪在门框上，无声昭诉着下午顾潭渊的罪状。

“……”

“哎呀，这门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坏了。”

顾潭渊上前一步把门框扶正，但下面已经裂开了，只有上面一个支点撑不住，整扇门丧眉耷眼的掉在那。

“一定是它年久失修了，不过不打紧，不要怪罪这里的管事，”世子含笑直接徒手把门拆下来放到一边，带着宋月朗进屋：“他事多忘记检修也是常事，也不用怪罪那些下人，平日里端茶送水已经很疲乏了，这点小事没有顾及到也是常情。”

“晚上要是修不好，咱们就换一间房，你睡我那个屋去。”

宋月朗不明所以的进了屋，顾潭渊转头向院外的人怒目而视：“给我找钉子，板子，锤子来！”

顾潭渊转头看了一眼屋里还在挑柜子的宋月朗，实在气不过没忍住跺了跺脚，在院里小声骂：“一群蠢货，这一下午干什么吃的！门坏了也不知道修，你当我白吃这几年干饭不会收拾人的吗！”

下人们找来了锤子木板这些工具，两手颤抖的递过来，宋月朗换了一件厚实的大袖衫出门来：“怎么了？”

“啊，无妨，”白吃这几年干饭不会收拾人的世子换上得体的微笑，拿起锤子将木板订进门板那块裂开的缝隙里：“我看他们伺候了一天也累了，想着这修门的活不难，我来修。”

“……那就辛苦你了。”

宋月朗陪着顾潭渊在门口，给他递钉子，扶板子，等顾潭渊把门修好了，宋月朗出门让随从给在院外伺候的下人每人五十两银子。

伺候这位爷不是个轻易活，宋月朗不觉得顾潭渊有什么不好，但积压之下总会有人会觉得他跋扈张扬，难免说一些不好听的话。

虽然顾潭渊不一定会为言语之事愤懑伤怀，但是宋月朗就是不想听见有人说他不好，给些银钱，当作补偿，也算是堵住那些下人的嘴。

等到门修好，晚饭已经备好了，席间一大碗鸡蛋羹蒸的软烂绵滑，十分好吃。宋月朗用汤匙吃了一口，顾潭渊见他咽了下去，正要说话。

“不愧是你和母鸡交心换来的鸡蛋。”宋月朗先他一步开口。

顾潭渊：“嗯？”

宋月朗道：“果然口感不错。”

“咳咳咳！”头一次，世子体会到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老管事茫然看着两人：“和谁交心？换了什么？”

———

晚间没什么事，但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两个人都不再提晚上出去走走了。

屋里蜡烛点得通明，顾潭渊被宋月朗扣在房里不让走，这些账本是近几年的，既然来了这几天都要核对清算完。顾潭渊口算快不出错，宋月朗不想拨那让人手疼的算盘珠子，拉来世子殿下当长工。

月朗风清，灯下美人，尤其是那美人就靠在顾潭渊身边，端茶倒水伺候得周到，本该是红袖添香的温情时刻，顾潭渊却打着呵欠，颇有些苦不堪言。

“我说祖宗，就算是流放的犯人也不能这样剥削的，”顾潭渊本来看着账本上的数字就眼睛疼，现在大晚上的，本来不困的都带出来点困意，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这玩意一晚上又看不完，咱们明天在算好不好，明天我起个大早，再给你算好不好？”

顾潭渊欲哭无泪，你说大晚上喝酒看月亮，或者是去山上找野鸡，找我干点什么不好，偏偏干这个。

宋月朗手里正拿着下一本没对完的账，他走过来翻着顾潭渊面前的账本：“你现在困了？可是现在才戌时。”

“戌时也要睡觉了呀，”顾潭渊一头倒在宋月朗的袖子上：“你出去瞧瞧，哪户人家家里的狗还没睡觉，混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一条狗。”

宋月朗：“……”

顾潭渊满眼泪花，看上去真的很困了，宋月朗想到他这一天早上骗小孩的烤红薯，下山还摔了一跤，下午又去外面晃荡捡鸡蛋，回来了还要修门。其实世子还是可以比过狗的，毕竟狗没他这样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