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庶妹见苏绾绾撩开了车帘，也跟着望出去。

苏绾绾听见了她们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苏绾绾猜到了，被围在中间那个，便是郁行安。

说话间，正和郁行安说话的人似是察觉到视线，抬头张望。

苏绾绾却已经挪开目光，又看了一眼后头的马车，放下车帘。

越国公世子本在和郁行安说话，此时却忍不住对着苏绾绾的马车发怔。

方才那是……苏家三娘苏绾绾吧？

“世子？”郁行安问道。

越国公世子陡然回神，耳根一红，连忙左顾右盼，找补一番：

“看这信国公府的车夫和崔仆射的车夫吵得脸红脖子粗，最后还不是要让？”

旁边人笑道：“崔仆射虽无尚书令之名，却有宰相之实。除了中书门下两省的长官、翰林院的学士们，还有谁敢不让他？”

本朝将三师、三公设为虚衔，后又将宰相的权柄分给三省长官和副职。再后来，圣人设翰林院，本朝的翰林，虽没有正式的官阶品秩，人数也没有定额，却清贵无比，里头的学士大多是圣人召集的有识之士，也有通过科考进来的。

如今，翰林院才成立一百多年，却已经掌握较大的权力，甚至开始侵占原本属于宰相的部分权柄，与宦官也成对立之势。

“是，是。”越国公世子很庆幸揭过了自己方才的走神，“只是这一吵嚷，后头的马车又堵了不知多少！”

几人说话间，信国公府的马车果然往后退，让崔仆射先过。后面堵着的马车也开始动起来，不久之后，苏家马车进了大门，苏绾绾和庶妹们下了马车，她的继母郭夫人也从前头一辆马车下来了。

紧接着，郁家的马车驶进来，那十几个郎君跟着进来，看见女眷，便远远止步，只多瞄了苏绾绾几眼。

郁行安站在自家马车边，仆从扶下来一个小娘子。

那小娘子看上去十一二岁，容貌打扮皆是不俗。

郭夫人带着苏家几人去打招呼，众人互相见过礼，原来那郁家小娘子是郁四娘，郁行安的亲妹妹。

郁四娘听见苏绾绾的名字，双眸便微微发亮。她仔细打量苏绾绾，笑道：“我在河西道听过你。”

郁行安听见妹妹的话，也望了苏绾绾一眼。

他们隔着三五步远的距离，苏绾绾若有所察，抬起双眸，郁行安已经收回视线。

郁四娘一无所觉，热情赞道：“那粱知周说得果然不错。”

众人善意地笑起来。不必多说，众人都明白郁四娘的意思。

粱知周是本朝一个有名的诗人，尤擅写美人。他曾因才名甚著，被举荐给圣人，后又因不通人情世故，被赐金放还。

粱知周一路回老家，路过河西道时，不知怎么见到了蜜州蓝家的小娘子，于酒醉之后，说出“大裕有双姝，一在阆都，一在河西”的话来。

有人问他双姝是谁，他酩酊大醉道：“阆都那个自然是苏三娘，河西那个是蓝六娘。”

后来他酒醒，生怕得罪苏家和蓝家，连忙又写了几组诗，说她们如何才华横溢、玉洁冰清、高贵不可侵犯。

这下好了，因为他的诗歌辞致雅赡，流传甚广，于是许多人知道，阆都有一个苏三娘，河西有一个蓝六娘，是诗人赞不绝口的美丽。

至于有才华，具体是什么才华？众人不清楚——毕竟粱知周只是偶然见过苏绾绾一面，他也不清楚。

众人笑笑，应酬几句，轻轻揭过这个话题，被越国公府的侍女引到牡丹园。娘子们被引到西面，郎君们被引至东面。

苏绾绾和郁行安的影子因同行而交错在一起，又很快分开，各自去往不同的地点。

苏绾绾随郭夫人拜访过国公夫人，便坐于一个水榭。不久之后，钱嬷嬷入了水榭，环顾一番，走向苏绾绾。

这钱嬷嬷是苏莹娘的乳母，苏莹娘出嫁后，她跟着去了吴家。

苏绾绾笑道：“大姊也来了么？她在何处看花？”

钱嬷嬷走到苏绾绾身边，低声道：“夫人在越国公府的客房里。小娘子，夫人遇到了一些事，不方便过来……”

苏绾绾动作一顿，旋即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向郭夫人告辞，又带上两个侍女，跟着钱嬷嬷，去往越国公府的客房。

……

郁行安站在东面的画楼上，眺望牡丹园。

在他身后，各家郎君们一边饮酒作诗，一边互相询问：“郁翰林怎不过来？”

有人笑道：“郁翰林在白鹭书院，曾被赞为‘天下文章第一人’，若他来了，这斗诗岂还有我们的事？”

越国公府世子却心知不妥，他喝了两口酒，站起身，朝郁行安走去。

走近才发现，郁行安的目光落在一道花间小径上。

越国公世子跟着望过去，只见春风送来花香，蜿蜒小径里，苏绾绾带着侍婢行走，不知去往何处。

越国公世子心中一喜：“是苏三娘！”

他一边说，一边握住栏杆，上半身略微往前探，也不怕掉下去——他想看得更清楚些。

郁行安收回远眺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画楼。

这画楼不高，就算掉下去，越国公世子应该也不会有事。

越国公世子根本忘了自己本打算过来做什么。

等到苏绾绾走出视野，他才没话找话：“今日天气晴朗，天公作美啊。”

“的确晴朗。”郁行安道。

越国公世子见郁行安搭腔，连忙笑呵呵地酬酢。

郁行安始终温文有礼，应答有度。他的声音很动听，越国公世子不知怎的，逐渐不安，偏头看向郁行安的脸。

他神色平静，让越国公世子想起有人对郁行安的评语——

玉洁松贞，君子翩翩，如高山雪，如月下仙。

越国公世子抓握了两下栏杆，想到，郁行安方才是在看牡丹，还是在看苏绾绾？

他有心试探，便笑道：“许多人都说，苏三娘是阆都最美的小娘子呢。”

“确实很美。”郁行安平和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