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来日大晴。金光洒进窗纸，温柔停落在沈客脸上。
他睡着的时候格外可爱好看，没了吵闹，也没了惹人难言的脸色，就只安静的蜷在那儿，软糯软糯的，真像只收了爪子的猫。
今日被子露出一个头，皮肤在金光下像闪着光，看久了，都觉得梦幻。脑袋边也趴着只爪，似乎特意小心的搁在枕边，就怕翻个身压到伤口。
桌上两碟小食，谢长安边喝茶边看着沈客，时不时抬头瞟眼天色，目光又经常在他脸和手上来回停留。
怎么在哪都能睡这么迟，颜秋连这都惯着？以前我连偷个懒都不行，凭什么？
感受到过分的光亮，沈客皱眉睁开了眼。
“不睡了？”
谢长安老早就来了。颜秋给了他钥匙，进来的时候沈客一下惊起，看清是他后直接又抓过被子躺下了。
谢长安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沈客就蒙过头缩成了球。
然后谢长安就在这坐了半天。
“嗯……太亮了。”沈客伸手揉揉眼睛，绷带的纱感扎脸，他轻轻一愣，连忙把手缩进了被窝。
“手怎么回事？”谢长安坐在桌边看着他问。
沈客发呆缓着神，“……切菜的时候不小心。”
“你会这么不小心？”谢长安语色微沉，倒鲜少没了奚落，只是眼睛直勾勾盯着沈客，沈客就算不看他，一边脸都刺得慌。
“……嗯。你来接我？”
“是啊。早上去承天司帮忙把和尚的事理了，就折过来看看。颜秋这么惯着你？满屋子小玩意儿，还睡那么迟，你也太舒服了吧。”
“这不是，托你的福嘛。”他终于干笑着转向谢长安。
“我哪有那么大的威能让她纵容员工区别性偷懒？”谢长安冷哼，根本不领他的憨诚，“来的时候承天司边上，那些司卫在巷子里收尸。”
“收……尸？”
“嗯。”谢长安上调嗯了句，“两个倒霉蛋，都是脖子上一刀，手上一刀，手上那刀，跟你手上的一模一样。”说罢，还朝他挑挑眉。
“……你什么意思嘛。”沈客抿抿唇，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好叹口气道，“昨晚去承天司送消息，回来路上不知道谁飞了刀，差点人没了。”
“不知道谁？”
“嗯。雪太大天又黑，根本没看清。而且我害怕，就赶紧跑回来了。”
“嗯——”
“你这什么语气？”
谢长安一手撑上桌支起下巴，“昨晚这么大的雪和风，可是杀人的好机会。你害怕我可以理解，就跑回来？这是你么？”
“天地良心，我真是受害者啊！”他急得都打起被子，忽又一僵，想起什么似的垂下眼，沉了声音，“路上雪看久了，想到些往事，出神了。我在明处，又一次没死成，怎么都是劣势，我没那么傻。人真不是我杀的，我连是谁都不知道。”
“……”
“……地上没有血刀子么？”
“血刀子？”
“是啊，总不能他们还收走了吧？我还流了好多血，一路滴回琳琅阁的。”
“雪这么大，血早就被盖没了。但刀子……不清楚，应该在承天司手里吧。”
“那那两个死掉的，什么来头？”
“平平无奇的老百姓，反正是我没见过的脸。”谢长安又轻哼，“真好奇你又被谁看上了，还帮你杀人。”
沈客轻噎，顷刻也只淡淡耸肩，“那这人胆子很大嘛，敢跟你抢。还是说，我真的这么吃香，那么招人喜欢？”
“呵，起床了，去辞归浦，车夫都等半天了。”
“阿伶，真的要交钱嘛？”沈客委屈的抽抽鼻子。
“嗯……”阿伶为难地挠挠头，“店里规矩，长时间请假要收各种费用的，东西搬不走可以给你放，算租借了。没关系，谢公子那么有钱，到时候你们游玩回来再来拿就是了，这么些天不贵的。”
“呜呜呜……”
“祝你们玩的开心。”
“委屈什么呢。”谢长安走过来道，“钱又不是花你的，也没人抢你的位置。要换作我有你这么个员工，早开了。”
沈客瞪了他眼。
“阿伶，我们走了。”谢长安朝阿伶挥挥手。
“好，路上小心。”
沈客耷拉着脑袋先走出门，谢长安在后面哼声跟上。
既然钥匙是颜秋给的，那颜秋自然也知道谢长安的来意，早知会过阿伶了。这么多东西沈客当然带不走，况且种种原因，他并不想放弃琳琅阁这个好地方。他带了些用的上的，东西不多，浅浅收拾就走了。
踏脚出门，豁然清亮。
融雪时最寒，今日或许是他到长安街最冷的日子，出口的热气都格外白。
“车呢？”
“路口，不远。”谢长安绕到沈客跟前，“这里事都处理好了吧？去了可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来，三月份你不是还要去州宁赶场子，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也没什么要处理的。”沈客看眼天色，“时间一到，该来的都会来。三人成戏都可，那么大的戏台，数不清的人，随便一句话都能成为引线。你这么放任我，我相信，他们也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臭小偷，停下！给我停下！”
“唔，”谢长安倒是应声停了，“小偷？”
沈客斜他眼，刚想看过去，小偷已经闯到了脚边。
是只黑白相间的猫，嘴里叼着个脏脏的包子，咻的就窜了过来。追它的是个小乞丐，经常在这一带活动，沈客跟他打过几次照面，不算陌生。
“你帮我拦住他！”
“哦哦好……”
他茫然的应着搜寻猫儿，来回却见它汗毛倒立正与谢长安剑拔弩张的对视，像极了争抢食物的两兽相遇。
好景难见，这一刻他是真遗憾身边没个手机。
沈客憋笑把包丢给谢长安，不管他皱眉就蹲到了猫前。这猫也懂，连忙又瞪向他。
它看着和它嘴里的包子一样，脏兮兮的。不知是哪里的野猫，瘦瘦小小一只，毛绒绒的，看着可爱又可怜。
“你这死猫！”
“诶诶诶——”
乞丐扑着就过来了，沈客连转身阻挡。猫儿吓的直跳，可顶上又是谢长安坚定的视线，跑不得，万般无奈只能缩在眼前看似在救他的人脚后。
“你干嘛拦着？它偷我吃的！我好不容易才讨到的包子！”
“这包子都脏了，你也吃不了。”
“我！我气不过！”
“好了好了人家也那么可怜——”
“沈客！你帮猫不帮我！”
“它比你小。”
“你这样拿我跟猫比？！”
“呃……”
“呜，呜呜呜你欺负我……”
“诶我不是，我不是——”
他真哭了，又哭又跺脚，惹了好多人来看。
沈客看看猫又看看他，再看看谢长安不知何时开始的看戏样，心中一气就直接朝他吼道：“你给我看着他们！”然后匆匆又跑回了琳琅阁。
谢长安被吼的直愣，呆呆的站在原地与乞丐和猫一起罚站，直到沈客又从琳琅阁出来，才抿唇摆起脸色。
“你别哭了，给，琳琅阁的包子，还热的，这一袋都是你的。”他又俯身，又把猫吓退了半米，“给，这是你的。”
一个热乎乎的包子，不管怎么样都比猫嘴里的好看。
一人一猫都静了几秒，随后同时接受了他的馈赠。
人群随散。
“嚯，沈大善人啊。”谢长安边走边冷哼道，“跟乞丐关系都那么好。”
“给他过几次吃的，也有点交情，不算太熟。”沈客拿回自己的包，“那人你没见过吗？就是那天傍晚吃完面朝我笑的那个小叫花。”
“那天傍晚？”
“嗯，在这的第一天。”沈客忽朝他笑笑，“最近他经常在这附近乞讨，我老是看到他。给过他几次吃的，偶尔他还能帮我带些八卦回来呢。”
谢长安往回瞥一眼，“你这作风还挺有当混混头头的意思。”
“当个混混头头有什么不好？有钱人见不得属下有多忠心，反而是这些，你给他们一瓢羹，他们就记着你的好，拿命还都常见。”
他笑容一转，只留了温柔。很少见他笑的这般，又与今日阳光相应的明媚。谢长安看的出神。
“狐朋狗友多有意思，我最喜欢了。”他更弯眼，眉宇一瞬又转温慈，“我心甘情愿守护的，也只是这么些人罢了。只是他们缀在人间，我挑不出，又实在遇过，便小心期盼着，他们不会辜负我的庇佑。很虚伪对不对？可我有这个能力，可以尽我所能守护值得守护的人，看他们平安喜乐，我会很开心，看他们遭遇困苦，我会很难过，为此一视同仁下去，最终被人害得最深的也不过我一个，我也少受愧疚。这种愧意，会杀人的。相比之下，划算很多。”
“……”那人说完又渐收了笑，只是唇角微扬，始终保持着好看的微弧。谢长安轻轻垂眼，沉默稍许道，“他叫什么？”
“阿猫阿狗的，他说乞丐哪有名字。”沈客顿了顿，“这条街的乞丐，你不知道？”
“我没见过这张脸。”谢长安声音稍轻，“虽然平常关注的少，但确实没见过。那日傍晚我也只知道是有这么个人走过，或许最近他一直在你面前晃，但我没见过。叫花子可是最自由的人，哪里有吃的就会往哪去，从别的地方来的也说不定。或许……只是因为你在呢。”
“……”
“不说话？是想到什么了？”
“嗯……倒不是，那只猫……跟过来了。”
“喵～”
小脏猫怯怯地跟在沈客身后，他是才注意到。这会儿两人一并看去，小猫又退了步，只是依旧跟着不跑。
谢长安微微蹙眉，“它不会把你当包子了吧？”
“说不定是当你呢。”
沈客哼哼，蹲身伸出手。那猫抬抬腿，却马上又缩回，只停在原地盯着沈客。
沈客眨眨眼，手轻轻又递，温声道：“你要是想跟着，路可远了，我抱你吧。衣服脏了洗洗就好，你也是啊。上来吧。”
谢长安在一旁垂眼漠视着。
然后小猫真的上了沈客的手，沈客还把包又丢给他双手抱猫了。
“唔……你有没有名字啊？没有的话，就叫你包子好不好啊？”
“喵～”
“喜欢？”
“喵～”
“……”
心里酸酸的。谢长安撇撇嘴。
沈客抱着猫先走一步到前，回身朝他咧嘴笑笑。谢长安想说什么，可喉咙噎了半天也想不出可以说什么，他携着沈客的包上前狠狠瞪了他们眼，一手揽过沈客肩膀往前走了。
没一会儿就来到长林，路口飘叶，半影盛光，今日风大萧瑟，林子口更甚。
风拂长发。
前边停靠着辆大马车，车前一抹亮眼的苍蓝，像闪着浪，衔风都送来清凉。
“呦～”江离跳下马车，甩头撩开马尾，拍拍腿朝两人颔首即笑，“终于来了。在下辞归浦江府二少爷江离，恭候二、哦不，三位了。”他朝包子挥挥手，“马车马上启程，三位，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