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承天司和琳琅阁基本算建在长安街中段，前者是方便市民，后者伶戏群杂，说到底不被某些世家贵族喜欢，还是偏向大众。不过这是沈客自己的猜想，倒是没问过谁。浣溪沙是这一段挺不错的酒楼，晚上很热闹，价格还算亲民，不少普通人也时常会来流连，不过比起琳琅阁，到底多的是权贵。
之前逛的时候，沈客并未进店。这会儿站在门口观望，觉得这里和琳琅阁比起来，除了格局不太一样外，好像普遍的装饰也差不到哪去，就是小了点，看着不透风。
“我记得你的好姐姐就在这儿吧？”沈客提起手肘轻捶谢长安，“经常来？”
“不算经常。”谢长安浅笑，立了会儿走了进去，沈客紧跟上，“满城跑呢，顾不过来，哪能经常？就是偶尔会来喝喝酒，听听闲话。”
惯了琳琅阁的装扮，瞧着这些也权当见识了。不过沈客更喜欢琳琅阁的通透，这边闷热的紧，噪声一大，不仅头疼，还容易上头。
谢长安带他进了二楼的房间。开门有屏风，绕过便是桌罗帐榻，房间倒是空旷，众人进门荡开的凉意也比外头的喧热令人舒畅。
“二位公子可有指定的歌女？”随行的姑娘问。
“可以有。”谢长安应声轻笑，“不知碧纱姑娘今日是否有空？”
“碧纱姑娘现下正在服侍别的客人，若公子不急的话，可以等她那边忙完过来。”
“那就先看吧，如果来得及。”说着又把目光投向沈客。
沈客瞥他眼，点了点头。
“好的，那公子请点餐。”姑娘说道。
“你想吃什么，或者有什么推荐？随便点吧，别浪费就好。”沈客道。
“自然不会浪费。听说这里的鱼不错，平日里我光来这喝酒了，大菜没吃上几个，你讨厌鱼嘛？”
“不讨厌。”
“那吃辣嘛？”
“中辣微辣不辣都行。”
“嗯。”谢长安笑笑，“姐姐，一份微辣的脆椒鱼，两盘常日送酒的小凉菜，我还要一碗你们的招牌饺子，再带两壶三春酿。”又转向沈客，“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唔……就这些吧。”
“好的，二位公子稍后。雅间自备茶点，奴家便不多叨扰了。”
她朝两人浅礼，便阖门出去了。
沈客也没再多打量房间，绕道过屏风，赶紧坐下倒起了茶，谢长安也跟上一屁股坐在旁边。
“这么家高大上的酒楼，还卖饺子？”
他递过茶，谢长安自然接过。
“是啊，饺子什么时候还成了俗套之物？”
“不曾。”沈客转转眼珠，“你喜欢饺子？”
“不行？”
“当然不是，我也喜欢。有机会，我还可以做给你吃。”他小小得意地挑挑眉，顺口饮上茶，“嘶——这茶这么凉？”
沈客以为只是摸着凉，入喉还觉得平常，没想到喝下去会是透心凉。这不是放冷的茶。
“这茶叫泉眼，你把它误会成冷茶了？”谢长安马上回以同样得意的哂笑，“泉眼性冷，透心之水，清心静气用的，专治各种优越感和不服。是不是很好喝？”
沈客瞪他眼，谢长安顾自幸灾乐祸笑着，稍许也饮了口，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整个人一挺，笑的更开心了。
“我都忘了，你有伤，辣不能碰，酒不能喝，这鱼好像也吃不了。哎呀呀——小猫咪只能看着我吃，真可怜～”
“呵，看着你吃？你想得美。”沈客一下伸出手二话不说开始解绷带。
在黑市时，手腕已经好好处理过了，现下绷带缠的紧致，虽然依旧渗红一片，但看不出内况。沈客上山时穿的束袖，总是不能再在伤口上这样的，划腕开始，袖子就一直拢着，细白胳膊一片惊红的，观感太强，从黑市出来后他就把袖子放下散着。所以方才点菜时，谁都没有注意。
他把绷带一圈圈抖落，手看着就跟没事一样。待绷带完全分离，他瞅一眼，大哼一声就把手臂横到谢长安面前。
“看见没？好的透透的。还想我请客看着你吃？门儿都没有！”
“嚯哟——”
甚至不及谢长安感叹完就又缠起绷带，继续道：“你不是说有很多问题想问么？现在坐下了，等着也是无聊，问吧。”
“……你话题起的生硬，我都没想好。”谢长安撇撇嘴，“太多了，都快无从问起了。”
“那就别问了。”
“这里人多眼杂，就从近的开始吧。”
谢长安狐媚似的笑笑，沈客白了他眼。
谢长安靠桌支起下巴，“听说这几天承天司查那些书院的先生，可查出不少东西。算是之前那件事的后续吧，我猜你肯定多关注些。琳琅阁我去的少，很多话并听不见，但也知道些他们讲不出来的。交流交流如何？”
“你这是把我当你的眼线呢？”沈客冷哼哼，“抱着我的时候我可当你是在宠着我，一放下就这副模样，笑什么？没安好心的脸，我不说是不是当场就把我吃了？”
“这怎么行？什么都没问到就吃了，岂不亏了？”谢长安笑意更盛，“我就是感觉好久没这样笑，最近忙着正事，都快生疏了。练练。”
“我又不吃这套，拿我练手有什么用？”沈客顶上他的目光，对视会儿——没多久就垂下眼，嘟嘴瞥开去看桌子了。“……我，我知道的不多。”
“欸你们听说没，最近鹿林学院好多先生被查了。”
“鹿林学院？那不是好久之前就被承天司隔了？听说是学生闹事，本来只是抓个先生打算教育，结果查着查着查出事来了，现在学院学都没开，一帮先生还在牢里蹲着呢！”
“啊？这么严重？一帮？我只知道那个邱健曦被查出来和李子潭有贿赂关系，那笔钱还被他拿去外面养女人了。审问那天他媳妇直接在堂上闹，把承天司的人吵的头都大了，直接给扣了。”
“我说怎么最近李家行事低调紧张兮兮的，还经常有人进出，原来被牵连也被查了！”
“那不是。这些名门平日仗着位高权重，干了不知道多少见不得人的，现在被一个教书先生带了出来，别提多晦气。承天司这么大张旗鼓的一个个查，一看就早想好好整治，这次机会这么好，怎么会放过？”
“诶诶我还听人说，有个先生跟永和通信，都上刑了！”
“嘘！你小声点，什么永和？”
“我也不知道细节，听朋友说，本来那先生没什么事的，家底干净人平常风评也不错，查房的都快走了，结果在书架上瞥到了几封信，随手拆来看了看。这一看，好家伙，是他和永和友人的来往书信！”
“这怎么了？也不至于严重到用刑吧？”
“你不知道，那信上全是些通商用语，他一个教书先生，讲这些本就奇怪，结果你猜对面落款是谁？风稼闲！”
“风……我好像在哪听过这名字……风稼闲他娘的不是永和王的女婿？年少有为声名在外的那个，哪个先生啊敢跟永和的乘风大将军通商信？！”
“所以啊！连我听了都怀疑，这不得抓起来审？都把承天司那帮人急坏了，消息都直接封了！”
“你到底从哪听来的？这话可不能乱讲。”
“我哪敢乱讲，是我那叔，不是在承天司当差么，之前喝酒喝醉说的，不然我哪会知道？那个先生我想起来了，叫穆贫，以前还教过我呢！”
“不是吧，这……”
“听什么呢？”
“啊？”沈客正听的入迷，被嫣嫣戳的直吓一跳。
嫣嫣瞟瞟他们，笑着从子亭手中接过酒，“你啊，还是好好工作少听闲话。我和子亭在这这么久，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这些东西左耳进右耳出，千万别在意，不然容易出事的。”
“是啊。”子亭附和点头，“在这里生活，最重要的就是管好自己，唔……你也是，而且现在既然在这工作，那就得认真些。那桌的菜好了，你去上一下。”
“好，下次我开小差一定不被姐姐们抓到！”沈客讪笑几声，进厨房端菜去了。
嫣嫣和子亭互相看看，无奈耸了耸肩。
“听说这次承天司风风火火，不仅把鹿林学院的先生查了办了，连其中牵扯的世家贵族也不落下，作风颇有宿嫌之意。但路人却说，先生家是翻了个底朝天，贵人家倒是三过大门而不入。”沈客盯着桌面，“嫌口传的可大了。”
“你听闲话便听闲话，怎么话里间还带上了嘲讽？这要是被承天司的人知道，还不先把你办了？”谢长安瞧着他那样儿，笑得停不下来，“躲什么？看我。”
“……”沈客偷偷瞥回眼，结果被逮了正着，那人单边儿挑着眉满满的挑衅，气的他心一横，甩头直视上，“办我？安个传谣辱骂的罪名？怕是他们管不过来。”
“怎么会。”谢长安满意的靠桌更斜，人都快瘫上去了。
“整个学院就那么几个先生，现在一大半被软禁在家，一小半在牢里排排坐，学都不开，再不查出些什么来，”沈客伸出食指点点点，“你们这治安要出问题。”
“什么时候你还关心起这里的治安来了？”谢长安也不恼，尽觉得这气急败坏的可爱。
“越乱我岂不也越危险，”沈客插起手，“自然要为自己考虑。”
“考虑的挺多。”
“没办法，光一张桌的闲话就那么多，琳琅阁那么大，又哪只一张桌？”
“工作不认真。”
“小半边脑子可是在想你。”
“想我？”谢长安重复一遍，笑容忽转了甜，“我怎么感觉你开始几句话不离我了？”
一僵。
脸上五官一下好一通拧巴，沈客好久才终于平静，也终于红着耳朵再伸出食指戳上了谢长安的脸，“怎么了？我们该干的都干了，害着你那天扛我的破事，整条街也都传疯了，作为当事人之一，我连多提你几句都不许？”
“许，”谢长安抓住他手指，甚至收起笑郑重的点点头，“当然许。”
沈客连忙皱眉抽回手指，一脸嫌弃。“香味飘过来了，我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