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Inn的门面——那一个单元所对应的门脸，开在主干道。与那一条大路平行的还有无数小街，这些小街宽度在主干道与后巷之间。它们是没有红绿灯的，往往单行，至多两条车道，同时在路口地面刷一个很大的“望左”或者“望右”。

现在几辆大货车堵死了这条小街。它们来带走白日里开在这里的街市——香港并不是所有街市都开到夜里，旺角那里的庙街鸭寮街属于游客特供夜间打卡点，为喜爱拍照的旅人提供一点香港夜间灯火点点的氛围感，而这里：天刚擦黑，那些路边摊子就像是退潮那样快速地拆下去，货架，桌椅，铁皮屋顶，雨棚，以及其中的廉价衣物、饰品或者盗版玩具都变成扁平的碎片消失在货车车厢。

一些穿着制服的人盯着这一项流程。那是食环署的人。

“我觉得这些东西都不太干净，”桑伶说，她远远地皱着眉头看那些不知道多久清洁一次的货箱，“谁在买这些东西。”

她没有走得太近，因面前人行道中间丢了一只叮满苍蝇的泡沫箱。任晶探头看一眼：里面一只腐败的猪头。大概是旁边“冻肉佬”店里丢出来的。

“菲佣吧，”任晶说，“比如今天我们下午见到的那一个，身上的衣服就很带了这些商品会有的质量和印花。”

桑伶皱起来眉头。街上因为那些货车堵得很严实，她省略掉“望左”的步骤，快步穿过马路。在她经过的地方，售卖蔬菜水果的店铺门口那些扩音喇叭喊：“十蚊一份，廿蚊三份！”，尽力在闭店前为生鲜产品做一做促销。

“到目前为止，没有消息，”佟阳收起手机，他方才希望通过网络搜索寻找廖红彬“揾食”动向，“我们要现在进入这里的后巷看一看吗？”

任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低着头感叹：“哇，猫猫！”

猫是很好的猫，小小一只，被/干货店养着防老鼠，遇到人时很活泼跑过来，并懂得撩拨人时收好爪子只拿肉垫去扒拉。任晶伸手去逗，猫儿一爪子按住她伸出去的手指，张嘴不轻不重啃了几口。

“猫好，猫和我玩！”任晶这样赞美。

那猫和任晶玩了一会，转身走了。猫总是被新奇东西吸引，这是正常的。它大概听见什么动静，几步往旁边窜，随后一扭身走进粮店旁那条后巷：它从脏污上踩过去，一巴掌拍中一只蟑螂。看行动中自在模样，它是这里的常客。

任晶神情扭曲了一下。

“人坏，人嫌弃猫，”她自我评价，并低头看一看自己刚才被扒拉的手指，“我现在觉得我可以进去了：脏都脏过了。桑桑要一起吗——你缓过来没有！”桑伶对这项行动没有异议，他们走进后巷去。

蟑螂蟑螂蟑螂：十分多的蟑螂！在夜晚，或许旁边的零食店丢了一些过期涨包的水果罐头，地上的蟑螂密集得简直让人难以下脚。在这样的蟑螂之间走动而不踩到任何一只是需要一个敏捷检定的。骰子转起来，桑伶成功而任晶佟阳失败。

“你或许真的被我传染了坏骰运。”时晓星在玩家群里第三次向佟阳扮演者道歉。啪叽啪叽两声，一些蟑螂在佟阳与任晶的鞋底裂开。桑伶踩着高跟鞋动作却麻利，几下绕过蟑螂群去。

或许是因为高跟鞋原本就是为了在肮脏环境下行走而设计，触地面积小从而减小踩蟑螂的概率。

灯光昏昏：甚至比刚才还要暗几分，因为巷外又有几家店铺打了烊。那只猫儿已经不见踪影。任晶站在蟑螂稍稍减少的空地张望，比起中午在湾仔瞧见的那一条，这一条后巷稍微干净些许。因不与餐厅后厨交界，这里的泔水垃圾少些，同时因为外面那一二条小街在禁烟区以外，没有成瘾者躲在阴暗里吞云吐雾。只是空调滴水一模一样地多，滴答，滴答，永不止息。

侦察检定触发了。技能点到70%成功率的任晶和佟阳分别拿了92和76的糟糕出目而成功率仅55%的桑伶成功。

事发再三，不得不说骰运是一件古怪事。时晓星已说不出什么道歉的话：“我了解，踩到蟑螂完全破坏了我们二人观察四周的耐性——不对，踩到蟑螂也是因为掷骰。这完全是骰子的问题！”

“你发现什么了？”佟阳问。

“我其实见过比这个更多的蟑螂，”桑伶说，“南方城市清理下水道时的场面会更加壮观一些。蟑螂多并不算奇怪。”

“但这里的蟑螂不太一样，”她看着那一片黑压压的地面，“你们还记不记得那几个背上颜色特别鲜艳的，带花纹的蟑螂？”她说的是去第一个地址，电梯门一开，就趴在他们视野中央的那一只。

任晶回答：“记得，非常巨大且震撼。既然已经有发现，我们能不能先离开这个巷子？”她往两边看，试图判断哪一个方向有较少的蟑螂。

桑伶点头赞同，转身往巷子外走：“可以。我是想说，我从小就很经常见到这些东西，一般带花纹的品种会小得多，且不会飞。你看，就像那里的几个。”她指着地面上蠕动的那一群。

“任姐不会看的。”佟阳回答她。

“但是那些大的不正常的、带花纹的，我刚才也看见几只——到哪里去了，啊，任姐，你往前走一步！你后面的墙上有一个。”

任晶原地起跳。她身后那一个蟑螂被惊动了，嗖一下窜没了影。

“我发现这些奇怪的蟑螂好像完全不去碰这里的垃圾，你看，黑压压这一片里，没有一个长了那种颜色发亮的红色花纹，”总归二人看见她的指代，桑伶说了结论，“我知道这个逻辑有一点乱，我不太擅长表达这个……”

“我懂了，桑桑，你觉得这种与众不同的蟑螂竟然挑食，这很不蟑螂，是这样吗？”任晶为她总结，桑伶点头赞同，“那么你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那一家是不是卖黄心猕猴桃——哇，30港币六个！比我家那边的水果店便宜！我们买了晚上回去吃！”

水果店清掉最后一点库存，街市愈发冷清下去。有闭门店铺中传来小孩吵闹声响，喊着什么“明天不想上学”。

前面是海。岛屿上的生活总是与海链接紧密。或许因为港口鱼市，海腥气直往人鼻腔里扑，往来有人慢跑锻炼有人牵绳遛狗，有些人站在海滨步道栏杆旁放一卷线下去钓虾子，当然也有些人全然无视了栏杆旁“禁止翻越”的告示，翻到护栏外寻了风水宝地钓鱼。

“真的钓得到吗？”任晶轻手轻脚走过去研究那些人的水桶，空的，空的，还是空的。前面走过来那只仿佛煤气罐身材的肥狸花就显然有经验得多，一眼不看那些水桶，径直钻进鱼市落闸的栅栏门缝隙捡漏子去了。

“有消息了吗？”她从钓鱼佬那边走回来。佟阳检查新闻：“没有。”

“我们能不能重新给他打个电话？”任晶有些不耐烦，“我们现在好像的确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了。”

这个问题很好，换一个人，并温和地尝试沟通：或许这一次对方不会将他们当作耳中的幻听。这个责任立刻落到擅长粤语、沟通和骰点的桑伶身上，她用自己的手机拨打那个号码。

嘟，嘟，嘟。手机没有人接。

“太迟了吗？”任晶轻声问。

“我不应该只考虑新闻搜索的，浪费时间了。”佟阳道歉。

电话依然忙音。

远处响起争执声，有些路人转身远远围观。事发于安全护栏外，两个老头子为了最佳钓鱼位置发生起争执，脏话接连不断，很快吵架升级成动手冲突，他们互相推搡起来。

“我想……那是安全护栏外面？”任晶神色微妙。话音刚落，扑通两声重叠，二人一并摔进海里。现场气氛立即转变，有人喊叫巡逻员有人打电筒查看情况，一通混乱中有人又叫：“好了好了，爬起来了！他们从桥墩旁边爬上来了！”

这算什么。围观人群往四处散，锻炼遛狗跳广场舞，各去做各自的事。有人絮叨念了什么，这触发一个玩家的集体聆听检定。任晶6/60极难成功，佟阳2/70极难成功，反而桑伶96/70失败。

真是罕见。或许百面骰听见了他们的咒骂。

“他们每天晚上都来——之前关系挺好。”任晶听了一耳朵过路菲佣叨叨的八卦。

“有人认识他们，是一栋楼里的邻居，都说平时是很和善的两个有钱大爷。”佟阳补充。

这番交谈中，两个大爷已经坐回原先位置继续海钓。三名玩家认定三号风球也吹不散蒸笼一般闷热，决心回有空调的旅馆大堂等待新消息。

扑通扑通两声，似乎那两位大爷又起争执，且又掉下去了。

重复的乐子没有什么看头，爱凑热闹的任晶也只回头瞟一眼。

“哦，似乎有一个已经快爬上来了，”她说，“走吧，赶紧回去吹空调。”

桑伶手机突然响起来。

任晶侧过脸去看：“谁啊，知道你香港的号码。”

“会不会是廖红彬？”这是不太抱有希望的询问。桑伶掏出手机看来电人信息。

“999”。屏幕上这样写。

“警察？”围来看的佟阳皱起眉头。

身后惊叫突起。

“呢个老沉落去啦！救人丫！救人丫！”

“人要浸死喇！！”

那个爬起来的老头挥着手跑向巡逻警队去，海水滴落浸渍身后地面。红蓝色警灯亮，他跑向摇晃闪烁的光里。

红色，蓝色，红色，蓝色。相同光影像舞台射灯一般从远处闪在每一张面孔上，仿佛一场极荒诞的剧目将将开场。

作者有话要说：守秘人提示：否极泰来，心诚则灵。当你的PL怀疑骰子质量时，以这一句话糊弄他们。

钓鱼佬由香港真实事故改编，近期事故——斩人案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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