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显得拥堵的街道，此刻已经空出一大片，街边的摊铺也赶忙收起，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曲含辛手执两仪剑，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咬了咬牙。

她与苗宁看中了同一串清心宁神的手链，原本也没什么，一串手链而已，她并不是非要不可，但苗宁态度高高在上，觉得她的退让是理所当然的，平白低人一等，她可受不了这个气。

不过头脑一热拔了剑，现在又有些骑虎难下，担心会不会给青云宗带来麻烦。

忽然，曲含辛看到了人群中的季雁山和顾若怜，她愣了愣，这两位师兄好像并没有出手阻拦的意图。

她眼珠转了转，看向眼底带着轻蔑的苗宁，心里有了底，今天就让她教这个苗宁做人！

苗宁感受到了她的杀意，冷笑一声，指尖轻拨，琴音如同潺潺溪水流出，沁人心神，但曲含辛却蓦然发觉有几道灵力割断了她几束发丝。

都说打人不打脸，苗宁一上来就割她头发，孰可忍孰不可忍，曲含辛彻底怒了。

她手腕翻转，两仪剑霎时挽出一个弧度完美的剑花，脚下用力，整个人带着凛凛剑气旋转而来，顷刻之间，剑尖离苗宁的鼻尖不过几毫。

苗宁瞳孔放大了一瞬，指尖快如影，琴音直转而上，高昂震心，同时一股灵波荡出。

灵波与剑气相撞，震得两人皆是退开数步，连街道旁的门窗都震裂几扇，屋瓦翻飞。

苗宁身姿微动，单手举起长琴一转，跃上了屋檐，盘腿坐下，将琴枕于膝上，双手拨动琴弦，琴音倾泻而出，如潮水般四溢，化作千百道灵刃，密不透风地朝曲含辛袭去。

望天楼上，楚莫微微讶异，“她这把琴好特别。”

琴身如墨青色晕染的古玉，朵朵青莲绽放其上，而琴弦透亮到若有若无。

曲卿眸光闪了闪，“古莲琴，传闻是第一位飞升的琴修所留，其音色最为纯净清透，堪称万琴之首。”

当初迟雨为寻这把古莲琴踏遍了南陆，又托月下楼寻找，皆是无果，没想到竟是隐匿在与世隔绝的流云城中，难怪寻不到。

底下的战斗还在继续。

面对密密麻麻的灵刃，曲含辛不退反进，灵气凝聚在两仪剑上，一剑刺出，火灵力与水灵力相斥相合，形成一个太极盾，挡下千百灵刃。

随即，她脚下用力，整个人高高跃起，也翻上了屋檐，剑若游龙，迅速朝苗宁刺去。

苗宁不甘示弱，琴音越来越急促，灵刃也越来越霸道，两人过招数百，僵持不下。

不远处的酒楼上，精致华丽的厢房里，靠窗坐着几个鎏金白袍的年轻人。

姜子茵面色复杂：“这个曲含辛，竟然能和苗宁打个不上不下。”

青云宗六个弟子，在他们眼里，最弱的就是曲含辛，依着查到的消息，她只是双灵根，还是水火相克的水火双灵根，没想到她竟然也这般不俗，二十几岁结丹不说，连剑也是斐然。

“苗宁前几日得到了这把古莲琴，得意得很，可如今第一战就输，未免太丢脸。”说话的是一旁坐姿肆意的少年，他面容清秀，可一双吊梢眼硬生生破坏了那份清秀，多了几分阴气，脸上的表情此刻全是幸灾乐祸。

“金文泽，苗宁与你对战，不用古莲琴也是胜了的。”姜子茵淡淡说道。

金文泽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只是一次，算得了什么。”

贺源钦始终看着那边，眉头紧皱，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刻大街上已经一片狼藉，人群退开了几百米，但都没有离去，显然也是想看个胜负。

苗宁手上动作不停，心里却觉得不妙，这个曲含辛，怎么好像不会力竭一样，一招一式之间灵气没有丝毫减少，明明两人皆是金丹修士，体内灵气应当相差无几。

她感受了一下经脉里逐渐稀薄的灵气，眉头一压，眼里狠厉一闪而过，琴音骤转而下，灵刃散开，晕出一阵阵灵波，而后凝聚成一道巨大恐怖的灵刃，朝曲含辛当头劈去。

曲含辛喘了口气，汗水打湿了眼睫，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看清了那道灵刃，她咬了一下唇，双手握住两仪剑，控制着体内所有灵气汇聚，倾注在两仪剑上。

她将两仪剑举起，随后用力斩下，瞬息之间，剑气开天破地，而那道灵刃一碰到剑气便被斩碎，蓦然消散开来。

苗宁倏然睁大了眼，慌忙抱着古莲琴起身，往旁边扑去，然而还是被剑气掀飞，重重砸碎了屋顶，摔入一间店铺内，口中溢出一大口鲜血。

就在剑气势不可挡地斩下之时，众人忽然感受到一种滞涩之感。

千丝万缕的墨色萦绕住整条街道，刹那间，天地失色，万物俱寂。

滴答..滴答...

点点墨滴从天落下，晕染成一朵朵墨花。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剑气已经被化解，而屋檐之上多了一道身影，一双乌瞳如墨，手中青翠的墨笔还带着未消散的灵气。

曲卿睁了睁眼，轻喃道，“这便是丹青术法，真是妙不可言。”

玉遥难得和气说话，“丹青术法，集天地之理于一身，以笔为器，画出一方天地，若修行到极致，笔下的天地可具生灵。”

曲卿惊讶，这岂非是创造了一方世界。

玉遥看着下方的人，道：“他的天赋不错，有朝一日也许可以达到那种程度。”

楚莫扬眉，“第一次听你这般夸人，看来顾师兄的天赋还真是上佳。”

玉遥往后一仰，靠在了梁柱上，漫不经心道，“修行一途瞬息万变，他能走到哪一步，我可说不准。”

曲卿轻轻笑了笑。

底下众人久久才回神，心中不免惊憾。

季雁山望了一眼屋檐上的顾若怜和曲含辛，转身朝苗宁走去。

“苗道友，实在抱歉，是含辛师妹失手了。”季雁山抱起摔落在地的古莲琴，随手挥去尘土，递到苗宁面前。

苗宁阴沉着脸从废墟上站起，一把接过古莲琴，只留下冷冷一声，“呵。”

当即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

季雁山无奈一笑，此时曲含辛两人也跃下了屋檐，走到他身边。

曲含辛有点心虚地挠了挠头，“季师兄，我是不是惹麻烦了？”

季雁山摇摇头，“无碍。”只是若怜当时没有出手，那道剑气就会把整条街斩碎，定然会伤及一些人。

“不过，也要祝贺师妹诛天剑法小成。”季雁山笑盈盈道。

诛天剑法为慧远真君所创，是一种霸道至极的剑法，今日一看，曲含辛已经掌握不少了。

曲含辛憨憨一笑，“低调低调。”

顾若怜瞥了一眼她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转身出了店铺。

曲含辛收敛了一下喜意，镇定自若地也出了门，正想离开，却被扯住了手臂，回头一看，是一个陌生的修士。

“道友，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曲含辛一愣，问道，“什么？”

“您看这满地废墟，就没点想法？”那修士反问。

曲含辛心里一紧，“莫非，你要我赔？”

修士冷笑一声，“不然呢！”

随着他这句话，旁边又来了几个陌生修士，说道，“道友，你看我那店......”

曲含辛扫了一眼周围，脚步晃了一下，试图讨价还价，“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弄的，你们不能只找我一个人吧？”

“那姑娘老早没影了，我们又不认识她，你不是和她认识吗，你先付着，之后问她要不就得了？”有修士说道。

曲含辛勉强笑了笑，眼带期冀地看向季雁山。

没想到季雁山面色为难地说道，“师妹，这，宗门不管的.....”

曲含辛面无表情，“好的，师兄。”

她生无可恋地看着季雁山和顾若怜无情离去，任由自己被那些修士团团围住。

“道友，手链您还要不？”

“道友，我有尊玉佛碎了…”

“道友……”

而望天楼上，几人离开了廊道，正往下走。

楚莫怜悯道，“这下含辛师妹可惨了。”

曲卿摇摇头，“毁坏的只是房屋，应当只需赔些修缮费即可。”

顾若怜散去了那道剑气，之前损坏的也就一些门窗墙瓦，并不算是多昂贵的东西。

楚莫却道，“卿卿师妹，你该知道，有一个词叫狮子大开口。”

曲卿愣了愣，随即一笑，“也对。”

他们顺着朱红的阶梯缓缓走下，曲卿目光在四周流转。

望天楼内部修得清新雅致，风格和流云城一贯的华丽典雅极为不同，青纱遮目，素烟萦绕，有似是而非的朦胧之感。

猝不及防，她对上了一双金眸，眸色极冷，是野兽看着猎物时的冰冷，嗜血无情。

曲卿神色不变，青龙螭煊。

她视线一转，他的左右果然还坐着白虎山君雪和玄武冥水。

她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没多关注。

离开望天楼后，玉遥将他们带到了他和第五沧泽在流云城落脚的地方。

是一处靠近城外的清幽古院。

曲卿站在古院前，抬眸往上看，便可看到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深巷酒香。

正如其名，院门一开，酒香扑鼻而来，似山间清露，似雪中红梅，又恍若那百花齐放，醉人心神。

曲卿深吸一口气，眼前仿佛闪过万千景象，而后才缓缓归于平静，她感叹道，“你们莫不是在院中洒了千百种酒？”

玉遥走进院中，双手一摊，任由宽袖被风吹得飘荡，神情怡然道，“倒没有洒，不过是埋了几壶罢了。”

楚莫：“真的就几壶？”

“当然不是，这院中每一寸土地都埋了酒，你猜有多少。”第五沧泽面带郁色，玉遥随心所欲，可辛苦的却是他，从采买到酿酒再到埋酒，全是他一人包揽。

玉遥就跟大爷似的坐在一旁吩咐，哪个步骤错了，还要出言训斥。

备受折磨的第五沧泽深深叹气。

曲卿摇摇头，问道：“你埋这么多酒是为何？”

玉遥往旁边的石椅一坐，“凭我喜欢。”

曲卿失笑，“好吧。”

不过这百香围绕的院子，的确别有韵味，刚埋下的酒不会有如此浓郁的香味，想来是玉遥施了法术。

果然，她只略微查探，就触碰到了阵法的气息。

她走进院中，举目四望，院子宽阔，四周是厢房，皆是整洁清雅，唯有角落一间门口大开的房子有些杂乱，堆放了许多东西，看模样竟是厨房。

曲卿目光落在青翠欲滴的菜叶上，语调忍不住上扬，“你们这是，下厨了？”

楚莫震惊，“你们可真有闲心。”

玉遥冷哼，“你们是来受苦的，我可不是。”

第五沧泽心里念道，你不是，我是。

慕容枫一看就知道，下厨的定然是第五沧泽，玉遥可不像是会自己动手的人。

他安慰似地拍了拍第五沧泽的肩膀。

第五沧泽抬眸瞧了一眼天色，“算了，今日就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好啊，我来给你把火！”楚莫欢呼。

院中欢声笑语，厨房内第五沧泽独自忙活。

楚莫没有耐心，说的把火也只是扔了几个控火术，然后就跑了。

第五沧泽动作熟稔地处理食材，听到外面楚莫骤然大呼小叫，便知道是又被玉遥气着了。

他握刀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透过窗看去，只见楚莫站起身，一脚踏在石椅上，摇着折扇嘴巴一张一合说个不停。

曲卿一如既往淡然倾听着，玉遥不时来一句冷语，慕容枫则板着脸，偶尔掺和几句。

他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天守谷与同伴们打打闹闹的日子。

可一瞬间，眼前如梦如幻的场景似乎变成了漫无边际的黑暗，透心凉神的酒香也变成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呼吸猛然一窒，飞快地垂下头颅，闭眼掩去一片猩红和滚烫的水意。

半响，耳边才再次传来真切的笑声，他紧了紧握刀的手，再次忙活起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没看到，院中的玉遥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微微眯眼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