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落的时间很短，地面是普通的岩石，沈龙杳和家主来到了一个和冥河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里很亮，但是这种亮和天堂的感觉又不大一样，因为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空气里充满了水汽，走得远点就看不清人了。
“搞什么？地狱里也有雾霾。”神无月星佑挥手，想驱赶周围的水雾：“看来这家伙是真的很怕火。”
沈龙杳抓紧了家主的手：“千万不要走散了。”
“嗯。这座水神殿以前就是这样吗？”
“也不是。七十二柱恶魔领主大多数都和魔王一起，住在中央的无回城里，无回城的一砖一瓦都是由黄金堆砌的。”
沈龙杳回想了一下撒旦的所见所闻：“也有一些孤僻或者想躲清净的恶魔不住在无回城，随便在地下城的哪个角落住都可以，魔王并不拘束这些，但是他们通常都不会离他太远。”
神无月星佑笑笑：“哼，他是什么奇珍异宝？都想靠他近点。”
“你这么说是对的，越靠近魔王，恶魔的魔力就会越强。不过后来撒旦降生，有些恶魔就离开地下城，搬到城外去住。撒旦的魔力和魔王不同，比较霸道，不是所有恶魔都能承受得住。”
家主评价：“撒旦还真不像是有史以来最强魔力的拥有者。”
“他自己都这么觉得。”
“那以前的恶魔领主是没有宫殿吗？”
沈龙杳说：“有是有，不过千篇一律，差不多都是一座黑色的城堡，是他们能想出来最好的色彩了。”
“他们平时都在里面干什么？”
“应该是商议暗杀耶和华和路西法？撒旦很少参与。”格格不入的地下城少主，更喜欢研究种种花和养养鸟：“不过我也记得，阿斯莫德以前是没有这么畏惧火焰的，现在看他好像一点炎热都受不住似的。”
神无月星佑嗤笑：“一个恶魔给自己住的地方取名叫‘诺亚水神殿’，真不知道该说他是疯子，还是说他看得开。”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沈龙杳说。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摸索着前进，道路畅通无阻，除了脚下的岩石和空气里的水汽，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走着走着，神无月星佑突然看到手里的火焰弓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是路西法的神力。阿斯莫德就在附近。”
撒旦能够通过眼睛分辨恶魔的真身，可是沈龙杳不能，所以面对家主的疑问，他也不能确定：“……”
因为此刻，他们的面前站着一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的个子大约有家主的一半多一点，身材娇小玲珑，面容玉雪可爱，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只是这个笑容非常谄媚，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能做出来的样子，令人看了非常不适。
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小姑娘，当然不是普通的人类女孩，神无月星佑握紧手里的弓，朝小姑娘问：“阿斯莫德？”
小姑娘依旧笑着，慢慢后退，身形渐渐隐于雾中。
这幅场景说不出的诡异，衬得她的笑容也更加诡异。
“追上去看看。”
雾越来越浓重，两个人不得不放缓脚步，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错过了什么声音，遭到偷袭。
手里没有枪，沈龙杳心里就没底，更何况，就算是全副武装，面对的也是以前没有遇见过的，甚至，他都不知道恶魔能不能被简单地划分到普通的异族里，算起来，恶魔应该是异族的起源。
也许，他应该从教堂取一把十字架拿在手里？
仿佛是能听到他的内心所想一般，这念头只是一闪，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听到耳后有细微不可察的声音，似乎是雾形被打散的声音。
他定睛凝神，侧头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丝残影，眼瞳里火光一闪，跟着就是一声怪叫短促地响起，周围的雾也淡去了一些。
“抓到了？”家主的声音就在耳边，沈龙杳一边说不知道，一边慢慢靠近发出怪叫的地方，想去看看刚才用瞳孔里的异火击中了什么。
这五年来，他已经不怎么出任务了，枪法退步了不少，但是对于咒印的控制和运用倒是随着霖的能力，不断精进了。
沈龙杳这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浓雾里，突然感觉身后的人微动，他回头看见家主拉开了手里的弓。
“等等……”沈龙杳想说等雾散淡了再拉弓，先搞清楚对面的阵营，免得混战起来误伤到自己人，而且在这里，家主不如他有异火方便。
但是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火焰弓指着的浓雾里，竟然走出来一个人，而且不是刚才的小姑娘，而是和此时金发碧眼的家主，一模一样的一个人！
“小佑？！”沈龙杳下意识上前一步，走过来的家主手里也拿着一把弓，冲他说：“别过来！”
诡异的浓雾偏偏在这个时候，慢慢变淡，两个像是复刻出来的人，手里分别拿着两把复刻出来的弓，和沈龙杳站成了三角站位，一时间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刚才，他们两个人是站在一起，也牵着手的，只不过沈龙杳用瞳孔里的异火捕捉那抹残影的时候，非常聚精会神，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阿斯莫德给钻了空子？
不知道是他放开了家主，还是对方放开了他，而阿斯莫德极其善于变形，这是他早就知道的，却还是中了计。
按理来说，从浓雾里出现的那个家主应该是假的，可是刚才的那句“别过来”，让沈龙杳一愣，不知道是这其中的猫腻让他犹豫，还是阿斯莫德太善于模仿。
这是神无月星佑的语气，太像了。
“过来。”先前的家主是这么说的，并朝沈龙杳伸出手：“刚才我们就站在一起，我一直在你身后。”
沈龙杳犹豫不决。
容貌、神情、声音、语气，无一例外一模一样，他一时间还真的没有办法分辨出来，而且只要他站过去，那么他选择的那个必定就会开弓射箭，射向另外没有被选择的那个。
万一他选错了呢？选错了，对面可是他的爱人啊。
阿斯莫德的能力很奇特，在伪装的同时，还能拥有被模仿者的一切记忆，从而做到完全的模仿，所以非常棘手。
“zero，在你确定真假之前，不要靠近我们任何一个。”后来的家主说。
先前的家主放下手：“你倒是聪明，让他觉得你在关心他，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你是真的了？是谁给你的狗胆冒充我？”
“装得还挺像。”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有着家主骄傲的神色和语气，沈龙杳心里突然产生一个念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辨别真假。”
两个家主同时看向他：“什么办法？”
“阿斯莫德畏火，我用异火同时烧你们两个，怎么样？”沈龙杳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两个家主的神色。
先前就在的家主没有反应，后来的家主却立刻点头：“好主意。动手。”
这声“动手”话音刚落，沈龙杳就确定了真伪，飞速靠近过去，同时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家主手里的弓上一抹。
明晃晃的火焰霎时间萦绕住了弓箭，神无月星佑拉弓，毫不犹豫地朝阿斯莫德放箭。
阿斯莫德躲得极快，异火缠绕的箭擦过他的肩膀，他就地一滚想要扑灭，神无月星佑说：“省省吧。”
阿斯莫德显得惊恐万分，脸上也在不断地变换容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后变成了一个羊头人身的怪物，嘴里发出刺耳的惊叫。
扑不灭的异火在家主响指的命令下，自动凝结成一股绳子，把恶魔捆成一个粽子，结结实实地倒在地上，阿斯莫德咬紧牙关，冷汗涔涔。
家主凑近检查，确保绳子结实不会出差错，蹲在地上观察：“原来阿斯莫德就长这样。”
羊头的恶魔抬起头，看向沈龙杳：“……”
“想知道我是怎么分辨真假的？其实很简单。”沈龙杳说：“你拥有他的所有记忆，为了不露出破绽，一定会努力靠近他的思想来行动，那么我只需要打破常规。”
“……”阿斯莫德不说话。
神无月星佑笑：“看来他听不懂，恶魔都不上学是吧？”
沈龙杳耐心地解释：“打破常规，指的是你读取了他的记忆，知道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是不会用‘同时烧你们两个’这种方法，来分辨你们的真假，因为这有可能会伤到他。
“所以当我提出这个方法的时候，你不知道应该做有什么反应才正常，因为并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你读取的记忆，这使你没有办法根据记忆做出下一步行动，所以你不说话。”
阿斯莫德说：“你就不怕他当真？”
“他不会。”沈龙杳摇头：“他完全信任我，一点都不会怀疑我，而且他会明白我这么说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个方法是我用来分辨你们的，而你会怀疑，这就是真假的区别。”
家主在旁边补充：“还有，他就是要我的命，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就算是真的，我也乐意。”
阿斯莫德低下头：“我对人类的情爱不感兴趣。”
“那就是说，你明白自己输在什么地方了。”家主站起来，问沈龙杳下一步怎么做。
沈龙杳问阿斯莫德：“把灵魂碎片给我。”
组成撒旦完整灵魂的七片灵魂碎片，在撒旦消亡以后，分别回到了掌管七宗罪的恶魔领主手上，这也是路西法想要他们做的事。
“叛徒，你妄想。”
沈龙杳一愣，发觉阿斯莫德的一双羊眼正饱含仇视地盯着自己：“你是在说我？我并不是——”
“如果能够毁掉灵魂碎片，我一早就会把它挫骨扬灰，可惜……实在太可惜了！！”阿斯莫德突然狂笑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悲愤。
神无月星佑不耐烦，拍着羊的脸：“喂，羊头，冷静，做恶魔也要懂礼貌，知不知道？认真听，再说了，他又不是撒旦。”
“不是？”阿斯莫德冷笑：“少主的真身我怎么会认错？！当年，他带着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力降生，是地狱多大的幸事！连耶和华都要畏惧三分……也就是这样，我才无法毁掉他的灵魂碎片！！
“吾王对他寄予了厚望！恶魔一族对他寄予了厚望！可是圣战的时候，他居然为了保全自己，不愿意把魔力分出来，导致吾王在圣战败给天使那群伪善的家伙！
“如果不是他背叛了地狱，地狱将会是最后的赢家！这样的恶魔，根本不配做无回城的继任者！不配做地狱的少主！我又怎么会希望他复活？没有一个恶魔会希望他复活的！！”
“圣战之后没有赢家。”沈龙杳说。
“成王败寇，当然是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阿斯莫德不以为意：“你说你不是撒旦？那你为什么来找他的灵魂碎片？”
沈龙杳一时没有接话，不知道应该不该说出路西法。
阿斯莫德倒是反应过来似的，愣了一下，突然用力地挣扎起来：“是不是路西法？是路西法！是他回来了？！”
恶魔之间相互认出彼此，是依靠真身，而不是简单的容貌，所以阿斯莫德看到沈龙杳，就认定沈龙杳是撒旦，而看到神无月星佑，却没有说家主是路西法。
“……”
阿斯莫德呢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是他让你们来的？不用说！一定是的！因为他到不了地狱！怪不得他的力量如此薄弱……”
沈龙杳想说路西法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是想再见撒旦一面，说出那些没有及时告别的话，可是又觉得阿斯莫德不会理解。
阿斯莫德突然疯狂地凑近沈龙杳，被家主一把按住，但是恶魔的眼里仿佛只有沈龙杳：“听着！这会是你将功赎罪的最后机会！现在的路西法非常虚弱，只要你斩断他最后的一丝神力，地狱之门就还会为你打开……”
“很遗憾，我不能答应你。”沈龙杳说：“事实上，有一件事你和你的同族们都搞错了。圣战的时候，撒旦没有把自己的魔力分给同族，不是为了保自己，只是为了阻止一场战争。”
“……？”阿斯莫德疑惑：“战争？”
“天使和恶魔，天堂和地狱，两族之间的战争，也就是你们说的圣战。在你们眼里或许不是战争，只不过是夺取权力的手段，可在撒旦眼里那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流血战争，他想要阻止，他有这个能力，所以他就这样做了。”
“……”
“从恶魔的角度来说，撒旦确实是削弱了你们的战力，你们当然会认为那是一种背叛，因为你们和你们的王一样，都觉得世界应该由你们来统治，耶和华和天堂的天使们要么向你们臣服，要么就自取灭亡，没有和你们共存的可能。”
“难道不应该吗？”阿斯莫德嗤笑，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难道应该吗？”沈龙杳反问：“野心就是野心，不要找别的借口了。”
“……”
“不过你放心，即使聚齐灵魂碎片，撒旦也没有办法存活多久，禁忌目录的秘术只是保存了他的真身，他的灵魂已经很脆弱了。路西法也知道这一点，只不过就是想再见他一面而已。如果你真的想报复你所谓的叛徒，应该怎么做，不用我说的。”
……从地狱之门回到冥河岸边，沈龙杳把色|欲恶魔阿斯莫德保存的灵魂碎片，交给了路西法。
“辛苦了。”路西法的眼睛盯着那片如同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碎片。
“客气。”沈龙杳说：“我们也希望能为你们做点事，没有你和撒旦在圣战时的努力，也就没有后来的安稳，我更没有可能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路西法看着碎片出神，神情居然稍显落寞，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