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坐下来摩挲戒指，和人界被天使、人类占用一样，感到可惜。

他一向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的那个常年在外，没有办法经常见面，如果路西法是恶魔的话——

“砰——”的一声，乌力马再次出现变成英俊的青年，撒旦这次好歹是没有再扔书了：“哎？你听到我说话了！”

路西法摇头，精致的脸上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迟疑得伸出手，声音略微压抑：“你……想出去吗？”

撒旦微微张嘴，有点吃惊。

第一次有人用“你想做什么吗？”的句式问他，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因为“地下城的少主”应该拒绝。

可是“撒旦”不想拒绝。于是他点头，轻声说：“好啊。”

路西法松了一口气，把撒旦也变成一只乌力马，使用的那股神力和他自己的神力并不完全相同，撒旦记得路西法的神力是什么感觉，而身上的这股神力更加温暖包容。

能瞒得过父亲，应该是在成人礼上见到的那位，天堂的最高神使的吧。

撒旦跟着路西法——乌力马形态飞出禁闭室，丝毫不担心偷偷溜出去的后果。

一来，他在地下城也很少放出魔力，就是父亲在这个时候临时回来，也不会立刻察觉到他不在；

二来，出门的时候，他看到姐姐坐在禁闭室不远处的瞭望台上，身后站着利未安森和莉莉斯，莉莉斯的眼睛看向禁闭室，可是太远了，没有办法感知到乌力马的异常。

撒旦——乌力马形态悠然自得地飞过他们的头顶，得意地鸣叫着，并没有引起莉莉斯的注意，撒旦只顾着开心，并冲莉莉斯做鬼脸，没有注意到撒拉抬起眼皮，嘴角微不可查地轻轻翘起。

两只乌力马一起飞过阿克隆，地上的颜色逐渐鲜艳，景色开阔，心情舒畅，这段时间在禁闭室里的枯燥乏味一扫而空。

撒旦心想，看来做只鸟都比做地下城的少主愉快啊。

乌力马在人界太过显眼，出了冥河就能随意变化了，他先是变成了蓝色龙鸟的样子，一会儿又变成雪鹀、乌鸫……最后还是变成最好看的万鸟之王。

路西法则变成了一只低调的乌鸦，撒旦在后面伸出翅膀，把乌鸦的尾巴变成雪白色，看上去不伦不类，路过的很多鸟都停下来观望，撒旦在后面差点没能憋住笑。

乌鸦的尾巴又被换了很多种颜色，最后甚至五颜六色地调和起来，本鸦似乎没有察觉，撒旦飞到它身旁，乌鸦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和路西法一样面无表情，虽然一只乌鸦本来就没有表情。

就这样不知道飞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者只是一支烟的功夫，撒旦跟在路西法身后自由地飞行，也没问要去哪里，先是闻到花香，随即马上在地上看到一片花海。

那一片花海，远看紧簇在一起，多以蓝紫色为主，像一束巨花，花香四溢，花环中央的一座石碑。

两只鸟前后变回原身，落在花环边缘外，树林茂密之下花团锦簇，鸟鸣声不绝，近处目力所及的地方，有一座金色的教堂。

撒旦自己立的石碑，他自己当然记得，石碑是给龙鸟的，而龙鸟现在正蹲在石碑上，蓝色的羽毛头顶上有一点白，看见他立刻飞了过来。

“这里是……教堂？”撒旦不太确定，原本石碑是立在教堂的后院里，现在倒像是开辟在荒郊野地，教堂远离了不少距离。

路西法回答：“以前是。”

“你把它搬走了？”撒旦想象着那个矮个子的可怜主教，忍不住捧腹大笑：“噗哈哈哈，不是吧？亏你也能想得出来！”

“我给了他足够的补偿。”路西法耸耸肩：“他看上去很高兴。”

就是不高兴也得表现出高兴啊！更何况……补偿？依照路西法给补偿的习惯，主教应该能赚一大笔。撒旦在心里默默地想。

这片花海实在太美了，他想问这些要花天使长大人不少的神力吧？话还没有问出口，他蹲下身，手先触摸到了花，没有感到一丝神力。

他一怔，这才发觉不对劲。这片花海怎么一丝神力都感受不到？

不用神力，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撒旦立刻就想到了，只是不敢相信，回头看路西法，对方也正看着他。

“这些都是你种的？”其实不需要问也不需要答案，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为什么？

当初他以为龙鸟被吃了，在石碑前埋下几颗种子，勉强算是一种纪念，后来龙鸟没事，种花也并不是他的爱好，也就没再管了。

那个时候他好像是说过，想要慢慢种花的，只是后来给忘记了。

路西法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撒旦如梦初醒，不知所措地看着路西法。

对方又说了一次：“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啊，嗯。当然？”

“你为什么喜欢花？”

撒旦轻轻笑了笑：“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不算有趣，如果你想知道——”

“我很想知道。”路西法脱口而出：“如果你愿意。”

“愿意啊。”撒旦本来是很自然的，结果被路西法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走吧，我们找个地方。”

三只鸟飞上马尔马拉海的一处悬崖上，阳光洒落在身上，两人一鸟的影子被照耀拉长。

撒旦先问了一个问题：“路西法，你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区别？”

“什么区别？”

“你是天使，我是恶魔啊。”

路西法笑了。

撒旦继续说：“对吧。你有神力，神力可以用来延续生命，而魔力更多是用来破坏的。”

“你不喜欢？”

“不。”撒旦晃荡着垂在空中的双腿，眺望远方：“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是一直没有想明白，大家为什么会有区别。你们的能力适合传承繁衍，恶魔则是换多少躯壳都没有差别。”

“每个生命都有它存在的理由。”路西法说：“恶魔也有不一样的，比如……没什么。”

“不一样？”撒旦注视着太阳散发出来的光束，直直地打入海里，没有太注意路西法的欲言又止：“我想在地下城种花，是因为我母亲很喜欢花。”

这个路西法知道。地下城的王后早年消亡，并没有为自己寻找适合的躯壳，也就是说，消亡是她自我意志的选择。

撒旦说：“她很爱我父亲，所以心甘情愿地陪他待在地下城，待在潘地曼尼南。她也很喜欢花，可惜地下城没有光。你给我的种子开在了她从前住的地方，她会喜欢的，谢谢你。”

“你是为了她。”

“是啊，父亲没有给她的，我想尽力去做。”

路西法迟疑地问：“你父亲他……对你母亲不好吗？”

撒旦有点为难：“不知道。父亲从来不对我和姐姐提起她。她在父亲心里似乎已经完全消失了，就连她离开的时候，父亲都没有回来见她。”

路西法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好在撒旦看上去并不在意：“啊！我忘记问你了，最高神使应该和你们的父亲一样吧？他是什么样的性格？天使们平时都玩什么？”

路西法想了想：“他和你母亲一样喜欢花，还有一座花园，经常待在里面。他的性格跳脱，比如舞会的时候，他会戴着搞怪的面具下场跳舞，玩得比谁都开心。至于平时玩什么，神力狩猎、射箭……应该和地下城差不多。”

一到玩什么就说不出来什么了，看来天使长一般很忙。撒旦笑：“听上去他是个很亲切的天使。”

“父使仁爱慈祥，你一定会喜欢他的。如果你父亲同意，你可以来天堂……和你姐姐一起。”

这是一个邀约，撒旦盯着路西法看了一会儿，知道对方是在等自己点头：“我说了不算，况且就算我可以，你和最高神使同意，你的同僚也不会愿意的。我是那个最强魔力的持有者，连比我小的米迦勒都知道。

“而且，我父亲把我当做恶魔一族最后的底牌，连我的同族也畏惧我，更别说天使了。其实……路西法，我觉得，天使和恶魔终将会有灵魂厮杀的那一天。”

“……”

“……”撒旦笑笑，缓解肃杀的气氛：“只希望哪一天晚点到吧。”

“……不会有那一天的。”路西法坚定地说：“你和魔王不一样。”

“可我始终是他的儿子，是地下城的少主。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路西法，我有一个请求，就当是我们作为朋友之间的请求……我希望你能亲手杀了我，终结这场无谓的战争和宿命。”

“……”

“我是认真的。”撒旦补充：“我知道你把我当成朋友，我也一样。这件事，我也只能委托给朋友，你的立场最适合。”

路西法转过头：“我不能答应，也不会让这一天到来。”

“那如果——”

“没有如果。”

撒旦一愣，天使长的语气非常不好，路西法一字一句地说：“我，以我的信仰和生命起誓，绝对不会伤害你。”

“……”

“请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