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没有见过路西法本法，他成长的这些年来很少离开地下城，而来到地下城的天使，也就只有耶和华的信使，专门来送耶和华的邀约信件，结果无一不是狼狈而归。

不过没有见过面并不碍事，这样透彻的神力，如果不是路西法，那就只能是耶和华亲临了。

平时也就算了，悄悄让步不要惹麻烦，反倒和了撒旦的心意，可是现在好死不死的，他们姐弟背后站着的是莉莉斯，这步就绝对不能让了。

在外面，他的立场就代表了父亲的立场，无论地下城有多无趣，他始终都是魔王的儿子，是地下城的少主，是恶魔一族的骄傲。

如果让步，莉莉斯一定会向父亲打小报告的，父亲极度厌恶天使，到了绝对要斤斤计较的地步，少不了他们姐弟又要受罚。

他们这边是客观上不能让步，路西法那边的理由，则完全不同。

据说耶和华和魔王早年是挚交，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两个人闹得非常不愉快，至少魔王极度厌恶耶和华，双方所率领的天堂和地下城之间，关系也逐渐微妙。

相反，耶和华对魔王是极度宽纵的，曾经一度坚持不懈地频繁送信给地下城，希望大家和平共处，却从来没有一次成功过，只能说是毅力可嘉，对于魔王大大小小的动作也都能过就过，一再忍让化解。

路西法一行来到人界前，耶和华有嘱咐，不过和魔王“遇到天使，绝不能留面子”的嘱托不一样，耶和华希望路西法他们低调行事，最好不要和恶魔生出任何冲突，原话是：“我的这位老朋友可小心眼了，追回阿撒兹勒要紧，最好不要惹麻烦哦。”

路西法对恶魔没什么好印象，可还是听父使的，这本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家在见了面都给彼此留点薄面，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后好相见。

可不合时宜的是，他听米迦勒唠叨：“听说魔王的儿子很不好相处哦。”觉得眼前的恶魔给他的感觉，和传闻里说的截然相反，不免好奇，暂时把耶和华的嘱咐抛诸脑后了。

听说魔王的儿子态度恶劣，行事狠毒，说话风格也嚣张跋扈，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毕竟是魔王在地上的行事者，代表恶魔一族的利益，可是今天见面，总觉得不能对上。

眼前的这个恶魔，周身魔力寡淡，淡然得像一条绸缎，不留意甚至都感觉不到。

和天使一样，恶魔当然是能够自主控制魔力外泄的，这就只能说明，撒旦并没有释放出血雨魔力，来彰显身份。

这个恶魔少主，很奇怪，不知道有什么阴谋诡计在后面。

撒旦本人对于外放神力、魔力这种事并不在意，追根溯源就是懒，他闲散惯了，懒得控制，也觉得没有意义。

两拨人就这样对立而站，各怀心思地等着。

正当主教觉得腿软，外加眼冒金星的时候，依旧是米迦勒站出来，打破尴尬又诡异的僵持局面。

“哎呀！你看我的记性！哥，你不是正在发愁无法破解古书？东阴殿下应该能看懂。”米迦勒几乎是做作地（撒旦甚至觉得，他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一拍脑门儿：“东阴殿下，我们这里有一本你们‘国家’的书，内容文字生涩难懂，不知道东阴殿下有没有兴趣？”

撒拉立刻就明白了，米迦勒是在打圆场：“能帮上忙的话，很荣幸。”

两边各自有一个人愿意出来圆场，给彼此面子，气氛表面上还算和谐，撒旦也不想姐姐为难，更对那本“他们国家”的书感兴趣：“不胜荣幸。”

“那真是太好了！”主教雀跃得过头，看救世主一样地看米迦勒和撒拉，兴奋拍掌：“我看这样吧，几位一起到后厅休息？我也好生起炉火，请各位喝杯热茶。”

天使们都暗自看向路西法，路西法伸手邀请：“先请。”

于是撒旦一行转身在前，路西法一行在后，一起往反方向折回。

途中，谁都没有再出声说话，暗流涌动，各怀心思，在主教的带领下来到后厅。

教堂的后厅很宽敞，两边还有几间小房间，一群压根就不认识的天使和恶魔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喝着热茶和红酒，顺便客套寒暄，撒旦则跟着路西法进到其中一间房间里。

房间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长桌、几张椅子、一张单人床和一扇窗户。

门一关，也就终于不用再伪装了，撒旦疲惫地松了一口气，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等着一场或不愉快或令人厌烦的唇枪舌战，毕竟没有天使会喜欢恶魔的，而且天使们的话还特别多。

他不认为路西法会真的把所谓的古书拿出来给他看，能维持表面和谐就已经很好了，所以当那本厚重的书被放在桌上的时候，他头一次感到惊讶。

“有什么问题吗？”路西法询问。

“哦，没什么。”

“那就麻烦了。”

撒旦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天使这么说话，没有流露出厌恶和害怕的神色，也没有用“喂”、“那个（卑劣的）恶魔”之类的开场白。

而地下城他的同族们，要么对他谄媚奉承，要么对他胆怯畏惧，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这才是正常的社交礼仪。

这叫他不禁抬起头看路西法，天使长面容精致，神情冷淡，配合疏离的语气说出礼貌的话，有一种干净的感觉。

“客气。”

意外地在天使的手上，看到了恶魔的书籍，撒旦很快就不再想社交礼仪的问题了，视线和注意力都被书给牢牢地吸引住。

这本书是用羊皮纸组成的，封面上是一种烫金的奇怪文字，在厚重的纸业上凹凸不平，只一眼，他就认出来是古恶魔的文字。

一般的天使和恶魔看不懂，不奇怪，他也是因为从小就喜欢研究这些东西，所以能认得一些。

不过，要想完整地翻译出精准的古恶魔文字，就需要很长的时间和很多的精力，这种语言即使是魔王在场，也会觉得晦涩。

又翻了一会儿，撒旦更加确定，这本来自恶魔的书里的内容，比平常的古恶魔文字，叙述得都要高深莫测，似乎是记载着过去的历史和恶咒，文字严谨。

他在地下城的时候，没事就喜欢深入研究古恶魔的东西，看着看着，不自觉就有些入迷了，同时想着，哪些能说给天使听，哪些事关地下城的秘辛，得斟酌斟酌，慢慢地忘记，房间里不止有他在。

路西法并没有打扰，就靠在远一点的床柱边耐心地等待。

刚才还能感觉到的一丝魔力，无论怎么努力地感知，现在都彻底没有了，应该是恶魔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书里的缘故，这个举动原本是无心的，却让路西法更加疑惑不安。

恶魔……尤其还是撒旦这样的恶魔，已经强到不需要释放魔力的地步了？

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被偷袭？

诚然，路西法不屑于做下三滥的事，但是魔王的儿子，戒备心怎么会这么低？这不符合逻辑，也不像魔王。

路西法担心对方想耍别的花招，索性就在一旁密切监督，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还帮忙点了灯。

恶魔不需要光亮，眼睛也可以看到黑暗里的一切，这和他们在地下城生活的缘故密不可分，所以当有灯光亮起来，撒旦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天使在：“你怎么还在？”

路西法沉声问：“看完了？”

“没有，这个地方不对劲。”撒旦指着书页上的一处，又想到天使根本不懂恶魔的文字，说了也是白说，解释起来想想就麻烦，还是算了：“快了。”

路西法继续全身戒备，天色暗下来了，环境上对恶魔有利，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撒旦心说这帮天使的戒备心还真是重，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埋头看书。

古书里还意外地记载了天地伊始后不久，恶魔和天使的起源以及传承，任撒旦徜徉在广阔的历史海洋里。

地下城的书库随着他年纪的渐长，对他开放得也越来越多，可是他都没有见过记载得这么详细内容的书，实在是令他大开眼界。

只可惜身边立着的不是利未安森，哪怕是莉莉斯呢，同族之间，至少能聊上几句。

时间一点一点地在流逝，突然，撒旦在其中一页上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图案，用红色的笔画就，乍一看像有人随手画了一个圆圈，对内容做了注解，不过圆圈的周围有各种细长的竖线。

这个样子，又有些像一只短腿蜘蛛幼崽的简笔画。

一本不知名的古书，经手的恶魔/天使繁多杂乱，如果没有明确的标注，不太可能知道是谁的注解了。

撒旦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图案，思索了片刻还是想不起来，下意识伸出手指触碰。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当撒旦触摸到图案的同时，他的指尖也突然一疼，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下一个瞬间，他就感觉到周身的魔力有所变化，面前的书页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状的气雾。

他顿时脸色一变，又感觉到来自气雾极强的吸引力，他抬起头想最后提醒一下路西法，却看到路西法朝他夺步而来。

“别过来！”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撒旦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随即四周都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