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龙杳等了很久，才终于看到楼下，大雨滂沱里隐隐走过来一个人，那个人没有打伞，也没有穿戴任何防雨衣物，只身湿漉漉地低着头，往他所在的酒店走。
那身衣服他认识，是神无月。
神无月竟然一个人走在大雨里，可是他明明看到神无月离开的时候，是着坐车的，而且山崎他们不放心，还开了车在后面跟着的。
他又揉了揉眼睛，这下看得更加清楚了，直接站起来往楼下冲，跑到门口的时候折返，抓起门口的伞，一边撑伞一边跑。
“家主？”雨下得太大了，沈龙杳的声音被淹没，撑起伞又叫：“神无月！”
少年低着头，停了下来。
沈龙杳把伞打在少年头上：“你怎么回事？”
雨里的人慢慢抬起头，黑夜里，那张平时傲气凛然的脸上苍白无比，不复神采，看到是他，淡淡地微笑了一下：“是你啊。”
沈龙杳从来没有见过家主这样的笑，这样的狼狈。
“先回去。”雨实在是太大了，沈龙杳拉起家主的手，家主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回到酒店的房间，沈龙杳先是跑去放了一缸热水，担心神无月淋雨感冒的旧疾复发，觉得要先泡个澡，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却看到神无月倒在床上，将把身体蜷缩成一团。
像只孤独的小豹子。
沈龙杳犹豫了一瞬，返身从浴室里拿了条干燥的大毛巾，走到床边坐下：“神无月？起来，这样睡会生病的，你的感冒不是才好一点吗？”
他摸了摸神无月的额头，冰冰凉凉还有雨水的湿感，又顺势揉了揉湿透的头发，想要神无月坐起来。
家主睁开眼：“我想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当然可以，但是要擦干头发再睡。”沈龙杳一边说，一边把人拉起来：“要爱护自己的身体，不要觉得年纪轻轻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神无月听他这么啰嗦，跟个老妈子似的，忍不住笑了：“你好像我叔叔啊。”
“那你更要听话。”
“别把我当小孩子！”家主好像有些不高兴，瞪了他一眼。
“你不就是个小孩子吗？”双手隔着毛巾揉着湿发，沈龙杳没有察觉到手底下的人有什么异样，只觉得安静了不少，身体几乎是一动不动了。
可能是玩笑开过了，他们并没有那么熟，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是下意识的，就像是哄喝醉酒后的人，没有想太多。
他正想着再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原本坐在床上的少年猛然站了起来，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他，神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小孩子？”
“嗯……？”沈龙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突然被站起来的少年伸手一推，这一推猝不及防，沈龙杳倒在了大床中央，陷入柔软的床垫里。
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也爬不起来，神无月分开双腿，跪在他身体上方，额前的稀碎刘海还没有干，映衬这一双晶莹的眼睛，十分漂亮。
沈龙杳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奇怪：“你想干什么？”
神无月俯下身体，两手紧紧箍着沈龙杳的双臂，吐息之间，扯起一个相当不正经的笑来：“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小孩子。”
沈龙杳眨了眨眼，愣是没能忍住笑了：“这么任性还不是小孩子？”
这个笑容很随意，很轻柔，也就很温和，就好像恋人之间无奈却宠溺的包容，和平时一点也不像。
神无月有点呆愣。
平时的沈龙杳冷冰冰的，对着他总是客气疏离，刻意保持着一份不咸不淡、不卑不亢的距离，敌人不至于，朋友也不像，惹他又气又无奈。
现在，他们脸对着脸，距离非常近，近到愣神之间，他都觉得鼻尖已经触碰到沈龙杳的肌肤了，看到沈龙杳对他这么温柔真挚的笑，一阵恍惚。
还是第一次见到沈龙杳这样笑。他的心脏突然被晃了一下子似的，生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要紧紧地抱住身下的人，有种极度害怕失去，或者曾经失去过的感觉。
好像被下了降头一样，完全克制不住想要靠近的心，就这样想着，他不知不觉伸手抚摸身下人的脸和发丝，动作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缱绻迷恋。
沈龙杳一愣，清楚地看见那张脸在慢慢靠近，几秒钟里，眼神也变得迷离。
“神无月？”它低低地叫了一声，神无月如梦初醒般怔了一瞬，然后从他身上挪开，侧着脸，扯过毛巾擦头发：“没意思，不玩了。”
两个人都有点尴尬，沉默了一会儿，沈龙杳先下了床：“不想泡澡的话就早点休息吧，记得把头发擦干了再睡。”
“别——”
沈龙杳没有想到，惊讶地回头。
家主居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低着头，声音很轻。
但是除了这个“别”字，再没有说其他话。他明白，或许是今晚发生了什么事，让神无月不想一个人待着。
至于是什么事，总不能主动问，再提起一次让人郁闷，如果神无月想说，他倒是愿意听，主动问和愿意听毕竟是两个性质。
他拿过神无月手里的毛巾，继续帮忙擦头发：“我不走，我在这里看着你睡。”
神无月嘟嘟囔囔：“谁要你看？”
“哦，那我回房间睡觉了。”沈龙杳果断转身，身后响起少年的声音：“喂！”
“逗你的。”沈龙杳笑笑，回头摸了摸神无月的头顶，笑得很是开心：“家主真的很可爱，有时候像个小孩子。”
“……”神无月顿了顿：“可以……不用叫我家主。”
“神无月？”
“……亲近的人都喊我小佑。”
沈龙杳感觉自己的心脏隐隐震颤：“……我……去找人要个吹风机。”
“不用。”神无月一把把人拽着坐下，乖乖坐着低垂着头，像一朵含苞的水仙花，声音低沉：“喂，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这样？”
“我没有名字啊？”沈龙杳说：“你的事我为什么要问？”
他们什么时候已经好到不分你我了吗？好像没有哎。
“……这叫什么话？如果是你，我一定会问。”
“为什么？”
“我们是朋友，有人敢欺负你，那就是在欺负我。”神无月一本正经：“我要把他的腿打折。”
沈龙杳停下手里的动作：“这些话你都是在哪里学的？”
“哪里不对？”神无月表示诧异。他记得小时候跟着母亲到中国来过，还看过很多电影，里面的好兄弟不都是这样说的？
别说中国朋友了，就算是在日本的朋友，他也完全没有，也更别说朋友了，他的亲人里，他都没有几个敢交心的，这样的话当然是找不到别人说了。
那个时候他虽然年纪小，可是却深深地记住了这些台词。
“对。”沈龙杳想了想：“理论上来说没错。”
“实践错误？”
沈龙杳苦于不精通日语，没有办法解释，决定以后抽空专精一下日语，想了想：“嗯……你把别人的腿打折，在日本你是神无月家的家主，你的家族会极力挽回这件事给你，还有你的家族带来的影响，不管是杀人灭口，还是出钱贿赂，总得平息下去，但是在别的国家可不行。”
“这么认真干嘛。”神无月嘟囔：“反正总得出口气，不能白白受委屈。”
“我理解你的意思。”沈龙杳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剥开外皮放在神无月嘴边。
神无月皱眉一脸拒绝：“什么东西？”不过身体很诚实，张开嘴吃了。
是糖，甜的。
“我很感谢你能把我当做朋友，你能为我做的事，我想我也愿意为你做。”沈龙杳认真地说：“至于不问你发生了什么，有些事如果你不愿意说，我问了也是给你添堵。”
含着糖的少年心里的弦动了动，轻轻的，痒痒的。
“其实我猜得到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沈龙杳又说：“小佑是个很骄傲的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至于这样失态，除非是你真正在意的事。”
“别把我当孩子。”神无月不屑：“我在意什么，难道你知道。”
“你在意你哥哥。”
“……”两个人对视，半晌后，家主终于是没有解释，权当默认了。
“虽然你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很厌恶他，你们兄弟交恶看着也不假，可是你不会对真正讨厌的人浪费口舌。你是家主，又从小养尊处优，如果真的讨厌一个人，压根就不愿意浪费时间去搭理。”
“你倒是了解我。”
沈龙杳笑眯眯地：“那是因为你的心思很好猜啊。”
“那你猜猜我现在有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