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了江府的春和院,江玥绫立时吩咐紫褆打了一盆水来,拧了绢帕,洗了一把脸,才将自己从方才府门前的那一幕之中抽离出来,而脸上暖烘烘的热度却还未褪尽。
紫褆掩着小嘴儿笑,心中暗想,方才府门前,那湖阳郡主给小娃娃们分了酥糖,不知道的都当是玥姑娘同那景公子的喜糖呢。
也难怪江玥绫要着急忙慌地跑回春和院洗脸,换谁,谁能不害羞,谁能不心慌意乱呢!
江玥绫洗了脸,便坐在铜镜前,门外又传来三两声炮仗声,又听紫褆道,“眼下就快过年了,谁家不放些炮仗呢?等到了除夕,守岁,还放烟火呢。”
“是啊,又要过年了。”江玥绫应了声,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庞,略显苍白,大抵是方才洗了脸,褪了些妆,遂拿起胭脂补了补,又吩咐紫褆道,“我给拂玫妆绣的那幅云肩已经绣好了,后日就到交期了,你可拿了锦盒,给它装好了?”
“姑娘且放心吧,我都放好了呢。”紫褆好声答应着,又想起什么,问道,“玥姑娘,咱们今儿走得急,倒把璃姑娘,琳姑娘她们给忘了。”
经紫褆这么一提起,江玥绫又想起了知州府园子里那光景,便摆手道,“无妨的,余婶婶也在那儿,总会周全妥帖的。”
“嗯,”紫褆轻轻应了声,又道,“说来也奇怪,咱们在潋滟榭时,怎么没遇上余夫人和两位姑娘呢。”
“总归是余婶婶在的,不必咱们操心这些个。”江玥绫说着,从铜镜前起了身,又道,“闵夫人送的那只锦盒在哪里,该看看盒子里放着什么,价值几何?回头若是有回礼之时,咱们心中也好有个数。”
紫褆应了是,便把闵夫人送的那只锦盒取来,捧到江玥绫面前,打开盒盖一看,里边装着满满当当的螺钿珠子,光彩交织,宛若流霓。
江玥绫随手拈起其中一枚墨蓝金的螺钿珠子,那温润斑斓的光泽,虽不比钻石那般锋芒璀璨,却又呈现出一种它独有的柔和与韵致,既有如金丝锦缎般华丽光艳的色泽,亦有如月夜静海般幽蓝深邃的光晕,叫人为之惊叹。
“闵夫人的回礼很是精致。”紫褆道。
江玥绫点了点头,外间的婢子来报,说谢夫人院中的霜凝来了,要请她过去春锦院一趟。
如此,江玥绫便让紫褆先将这盒螺钿珠子收好,再让她给自己梳理了发髻,又染了口脂,遂跟着霜凝往春锦院去了。
待入了春锦院时,江清辞正同谢静婉坐在花厅里吃茶,二人一抬眸,见是江玥绫来了,谢静婉便率先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江玥绫先福了福身,道,“父亲万福,母亲万安。”
江清辞望着江玥绫,缓缓说道,“你三叔说他的书肆里又进了几本与珠绣相关的书,让我给你带来了。”
江清辞说着,他身后的小厮玉峰便把一摞书册递给了江玥绫身侧的紫褆,只听他又道,“除了你三叔交代的,要给你带这些书以外,你堂兄江云柏也送了不少东西来,其中,还有不少是他特地给你准备的。”
一提起江云柏,江玥绫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阖府上下,除了孙氏,江清辞与谢静婉,便属堂兄江云柏最为疼爱她。
谢静婉自然也看见了江玥绫眸子里的光,遂道,“你且去东侧阁看看吧,你堂兄给你准备的东西都在那儿。”
“是。”江玥绫福身,又领着紫褆,随霜凝往东侧阁行去。
行路间,江玥绫又问霜凝,“今儿怎么不见瑶儿?”
“瑶姑娘方才去了老夫人那儿,这时候还没回来呢。”霜凝应道。
江玥绫点了点头,便随着霜凝入了东侧阁,只见阁中陈设明亮简洁,唯有南窗下的美人靠上摆了几样小东西。
霜凝将江玥绫引至美人靠旁,道,“这些便是柏公子给姑娘准备的。”
江玥绫走近了一瞧,有一盒精致的花糕,一对漂亮的蝴蝶糖画,还有一支七彩斑斓的风车,和一对活灵活现的醒狮面塑。
竟然都是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
当然,江玥绫也欢喜得狠,只侧过头去,问霜凝道,“云柏堂兄可有说他几时回来?”
霜凝摇了摇头,道,“这倒不曾提起,不过,眼看着小年就到了,云柏公子应该是就快回来了。”
江玥绫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却听到身后传来的江清辞的脚步声,又听他说:“玥丫头,这是想云柏了?”
说着话,江清辞挽着谢静婉亦跨入东侧阁,又道,“今儿一早,你赋三叔与你关婶婶便在春晖堂呢。快过年了,他们也带了不少东西给你祖母。瑶丫头爱凑热闹,眼下还在你祖母房中,不肯回来。”
江玥绫轻嗯了声,思量了片刻,方转了个话锋,道,“父亲,母亲,今儿女儿去了贺知州府上,正巧遇上了同来赴宴的湖阳郡主。湖阳郡主看重女儿的珠绣手艺,有心让女儿为她绣制婚服。只是,若女儿应承下来,年后便要随她去斓都绣制,不知父亲,母亲意下如何?”
“去斓都?”谢静婉心中一惊。
斓都,这个地方曾经也是谢静婉的心之所向,但自打出了那桩事之后,她便再也不愿意提及斓都了。如今,她的女儿却说,她想要去斓都!谢静婉又岂会同意呢。
谢静婉看向一脸期待的江玥绫,道,“玥丫头,筠城不好么?你如今在筠城也有了一番声名,珍绮阁的生意也打理得很好。你是女儿家,求个安稳便可,何必非去斓都呢?”
“母亲,斓都繁华,珠玉品类繁多,丝线,布料这些更是不必说了。”江玥绫试图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又道,“筠城自有筠城的好处,但斓都也有斓都的富丽与机遇。女儿想去斓都看看,去开开眼也是好的。而且,云柏堂兄不也去了斓都这么久么?”
“他是男儿,志在四方。你是女儿家,又怎能混为一谈。”谢静婉劝道。
江玥绫却不愿就此放弃,又说:“可斓都却并不仅仅只是为男儿所开放,女儿家也一样能去。比如说,元宵盛会,男女皆可参加。再比如说,‘大烨第一珠绣师’的评选,亦是男女皆可参选,而前‘大烨第一珠绣师’朱媚锦也是女儿身。母亲,女儿想接下湖阳郡主这桩生意,堂堂郡主的婚服,若是能由女儿亲手绣制,那么,这声名便算是打出去了。往后就不愁没有生意做了。”
“母亲不求你要将生意做得多大,母亲只求你平安康健。”谢静婉说着,抬手抚过江玥绫的手背,道,“斓都,你还是不要想着去了。湖阳郡主便是没有了你,她还是一样能寻到合适的人选为她绣制婚服。可是,玥儿,你想过没有,若是你当真应了湖阳郡主,为她绣制婚服。可你绣出的婚服若是不合她的心意,你又要担什么样的罪责呢?”
“可是母亲,我觉得我可以把她的婚服绣制得很好很美,她会满意的。况且,我若不去试一试,我是不会甘心的。”江玥绫道。
谢静婉蹙眉,又沉声道,“玥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总之,斓都,你不许去!”
“母亲。”江玥绫不解,江清辞却是知道内里的,忙上前道,“罢了罢了,暂且不提此事。”
江清辞看向江玥绫,安抚道,“玥儿,拿上你云柏堂兄给你的东西,且回春和院好好歇歇。你母亲这儿有我呢。”
江玥绫望向江清辞,江清辞遂同她点了点头,颇有几分叫她安心的意思。
江玥绫暂时也别无他法,遂朝着谢静婉福身,道,“那母亲,女儿先告退了。”
待江玥绫走后,江清辞又执起谢静婉的手,道,“我是知道你的,你是爱女心切。可玥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便是压得住这一回,难不成还能压得住她一世吗?”
“那你说,我应当如何?”谢静婉眉间紧蹙,又道,“你是知道的,当年我便是从斓都出来的,我这辈子是再也不想回到那里去了。可如今,玥儿却一门心思的要往那里去,我若不拦着,难道看她生生受罪去吗?”
“静婉,当年的事儿,尚且未有定论。何况,玥儿去斓都未必就会遇上坏事。我们如今愈是不让她去,她便愈想要去。横竖她也只是去一趟斓都,给湖阳郡主绣制婚服,待婚服绣制完成后,她还是要回到筠城。便是斓都的机遇再多,也不是她轻易能够落脚之地。依我看,且不如就让她去了这一回,没准儿她就不会再想了。”江清辞长叹了一声。
谢静婉摇头,道,“我的女儿,我了解。她对斓都的向往是如此炽热。并不是去了一回,她就能放下的。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儿,无论多难多苦,她都会去做。可我只是怕啊,怕她受伤,怕她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