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碧的部分虽然比江玥绫的部分完成得稍晚些,但总算是将一幅屏风给绣制完整了。朦胧的绫纱屏风上,珠玉璀璨,将潋滟榭这一处的美好风光完全收纳其中,而她们二位极其精湛的绣技,亦叫人叹为观止。
江玥绫从座上起身,朝着一旁的沈怜碧轻轻点了点头,又同显王妃甄氏,柔福郡主,上官华姝的方向微微福身,只听显王妃甄氏又道,“珠绣也看了,曲儿也听了,坐久了,也是乏累。”顿了顿,看向闵氏道,“我这腰是真撑不住了,闵夫人,我与柔福便先行一步了,你且忙你的去。”
闵氏忙福身道,“臣妇恭送显王妃,柔福郡主。”
显王妃甄氏携着柔福郡主往外行去,沈怜碧自是紧跟她们的步伐,一齐上了小舟。
待她们走远,闵夫人又招呼其他宾客们继续品茶,而上官华姝则踱到江玥绫身侧,啧啧赞叹道,“我从前只知你的珠绣技艺好,不曾想能你还能做到这个地步,便是琵琶断弦,也不能搅乱你呢。”顿了顿,看向闵夫人又道,“这幅珠绣屏风绣得如此精致华美,若不摆出来,那就可惜了。”
闵夫人点头称是。
上官华姝便又道,“闵夫人若不介意,我倒是很愿意同您买下它。”
闵夫人立时点了头,她自是不敢同湖阳郡主说个不字,又立时吩咐婢子们将那幅珠绣屏风搬下去,预备装车给上官华姝带走。
上官华姝笑望着闵夫人,道,“嗯,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又看向一旁的江玥绫,道,“玥姑娘,你我同路,不如一齐走,送你一程。”
江玥绫点头道,“多谢郡主。”
闵氏忙陪着上官华姝与江玥绫登上小舟,划至对岸,遂又陪着她们一行出了贺府去。
行至贺府门前,上官华姝先上了她自己的马车,闵氏又吩咐婢子塞了一只锦盒给江玥绫,江玥绫本欲推拒,闵氏却道,“玥姑娘,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还请笑纳。推来推去的,反而不好看了。”
闻言,江玥绫只得将东西收下,遂又扶着紫褆,便往上官华姝遣人给她备下的另一辆紫帷华盖的马车而去。
紫褆替江玥绫将闵氏给的锦盒收好,又将江玥绫扶上紫帷华盖的马车,江玥绫撩了帘子,才入了车厢内,却见上官聿璟竟端端正正地坐在车厢中间。
江玥绫想,自己并不知道这车驾竟然是他的,但此刻退出车厢已是来不及了,也只好在他左侧落了座。
上官聿璟对于江玥绫的到来,自然是并不意外的。让江玥绫坐上他的车驾,本就是他特地遣人去同上官华姝说好的,连那幅江玥绫与沈怜碧共绣的屏风,也是他让上官华姝买下的。
倒是见江玥绫入内时的神色,仿佛有些紧张,上官聿璟便道,“我请玥姑娘过来,是新得了几匹缎子,想请玥姑娘帮着掌眼。”
江玥绫抬眸,方见他右手边叠着几匹锦缎,似乎有玉锦,雨花锦,织锦缎。
江玥绫又道,“这几匹锦缎自是好的。”
其实,上官聿璟哪里分不出好坏来,不过是随意扯个由头,缓解一下江玥绫的紧张感。果不其然,她的注意力一到了锦缎上,方才的紧张感也就渐渐消泯了。
“我拿着这些锦缎却无甚用处,不如赠给玥姑娘吧。”上官聿璟说道,这些锦缎本就是他预备送给她的。
“这,怎好无故白拿了景公子的东西呢?”江玥绫婉拒。
上官聿璟则道,“怎会是无故,方才在潋滟榭时,玥姑娘的绣艺精湛,胜了沈怜碧一回,这些锦缎权当是我贺玥姑娘取胜之礼了。”
江玥绫又道,“景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样贵重的锦缎,我实在是不能收下。”
“玥姑娘若是不收下,便是心存嫌弃。”上官聿璟说得平淡,江玥绫却听得心惊肉跳,忙道,“景公子这是哪里话,这样好的锦缎,我又岂会嫌弃。既如此,我便收下了……”
上官聿璟点了点头,“好生收下便是。”又转了了话锋,道,“以玥姑娘如今的珠绣技艺,若只在筠城,怕是寻不到对手了。若是去了斓都,或许又是不一样的光景。过年之后,不知玥姑娘可有想过去斓都施展一番?”
“斓都繁华,珠玉品类繁多,且人才济济,亦是我心之所向。不过,年后,若真要去斓都,我还是得同家人好生商议才是。”江玥绫倒也不隐瞒他什么。
上官聿璟点头,道,“姑娘家要离家远去,自然是要与家人好生商议的。”顿了顿,又说:“实则是我阿姊年后便要定下亲事,想来婚服也需得准备。她属意玥姑娘的珠绣技艺,旁人她又信不过。若是年后,玥姑娘能随着我们去斓都一趟,玥姑娘也可趁机看看斓都风貌,参加一回元宵盛宴。而我阿姊的婚服绣制完成后,我应该还会来筠城一趟,届时也能护送姑娘回来。其实,倒是桩两下成全的美事。”
“原是如此。”江玥绫听了他的话,心中也生了去一趟斓都的念头,仿佛听他说能护送她往返,这个念头便愈加强烈了。
但,眼下江玥绫却不敢立刻应承他,毕竟,她是拿不准母亲谢静婉的心意的。大概率,谢静婉是不会同意她前去斓都的。但,或许她还可以去求一求父她的亲江清辞。
江玥绫默然,心思百转千回,却被车外的一声炸响给吓了一跳。
原是街巷里有家新铺子开张,正点了鞭炮,既能博个好彩头,又能吸引客人们的注意呢!
也是江玥绫自己想得太入神了,这才会被吓到。
然则,看在上官聿璟的眼中,却只觉得她此刻的模样有些可爱,粉扑扑的脸颊,湿漉漉的眼眸,宛如一直受了惊的小梅花鹿。
原来在做珠绣时,她是不会轻易被断弦之音所扰,可却在日常之中,如此害怕炮仗的炸裂之声。
上官聿璟的余光瞥见车窗外,街边那店家还要再点一串鞭炮。
他微微向□□身,伸出双手去捂住江玥绫的一双耳朵,江玥绫起初虽有些吃惊地看着上官聿璟,但她却并没有立即挣扎着将头转开,而是静静地感受着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覆在她原本被冻得冰凉的耳朵上,整个人也随之渐渐地暖和了起来。
直到那串鞭炮被点燃,噼里啪啦地响了好一阵,她才知道他此举的用意。
而后,至那串鞭炮彻底燃尽,他才将贴在她耳朵上的手缓缓收回,掌中似乎还留有一丝她的鬓发,乌黑而柔软,细致而清香,宛如光滑且轻盈的丝线般缭绕缠绵。
“多谢景公子。”江玥绫垂首道。
上官聿璟只点了点头,便默然地别过脸去,望向车窗外。
马车行至江府门前,缓缓停下。
上官聿璟先下了马车,又立在马车侧边,撩起车帘子,特意等着江玥绫从马车里出来。
江玥绫躬身从马车里出来,正环顾四下,寻着紫褆的身影,却见她手中抱满了东西,不便上前来搀扶自己。
而上官聿璟却已然向江玥绫伸出右手来,她便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搭上他的掌中,移动脚步,稳稳当当地下了马车。
江玥绫才刚刚站定,却不知哪里又跑出了几个顽皮的孩童,将炮仗点了,向着她所立之处抛了过来。而江玥绫惊得花容失色,一时间竟也忘了躲开,到底是她身侧的上官聿璟反应迅速,抬手拉起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的身前一带,更是直接将她整个人都护在自己的玄锦大氅之下。
江玥绫只觉得就在那一瞬间,自己变成了小小一只,就这么被他的大氅笼罩得严严实实的,且他那大氅是熏过香的,那股清逸幽雅的芬芳很快便钻入她的鼻息,让她起伏的心绪渐渐地沉静下来,人也更镇定了几分。
然,当江玥绫抬起眸光,与上官聿璟四目相对时,她却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响彻在自己的耳畔,竟也不知方才被抛过来的那枚炮仗,是否已然在她身旁炸开了。仿佛这大氅下的天地,便是只容得下他们的一片天地,外界的喧闹与纷扰却被隔绝得如此彻底。
不多时,那些顽皮孩童的家人们寻了过来,一面呵止顽童们,一面不停地朝着江玥绫与上官聿璟赔不是。
江玥绫到底是不曾受什么伤,自然也不愿诸多计较,遂从上官聿璟撑起的大氅下探出身来,朝着他们摆了摆手,却听他们之中一位彩衣妇人颇为艳羡地说道,“呀!快瞧,这位姑娘生得这般好看,心地还如此良善宽仁,难怪能得如此翩翩佳公子的青睐与庇护。”
另外一位蓝衣妇人也附和道,“啧啧啧,真是佳偶天成,不知二位的婚期定在几时,可否讨些喜糖来吃?”
江玥绫正要解释,上官华姝却也从自己的马车上下来,她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酥糖,竟抓了一大把来分给那些人。那些人既得了酥糖,自然皆是喜笑颜开的,有的甚至当场就将酥糖放进了嘴里,仔细品尝了起来。其他孩童们见有糖吃,一下子就把手里的炮仗给扔了,只管吵着要酥糖吃。
上官华姝微微笑着,又高声嘱咐那些孩童们道,“你们往后若是还点炮仗玩,可不许再朝着人扔了。不然,我就让官差来将你们都抓了去!不过,你们今日若能保证以后都不再犯了,便排队到我这儿领酥糖,一人一盒,带回去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