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上,饭桌已经摆好,虽是家常菜式,却鸡鱼齐全,热菜凉菜有七八样,摆了满满一桌子,菜香扑鼻,可见小姐妹俩心中的喜悦。
“姐姐,快来!”
惜花含笑应了,介绍何胜晴:“这位何先生是王府的一个管事,王妃让他送我回来……正好与我们一道用饭。”
她又朝何胜晴一一介绍了常宝春与小姐妹俩。
大家客气两句,便请客人何先生入座。惜花不着痕迹地引他坐在常宝春身侧。
常宝春望向惜花:“丫头,此趟你能从王府顺利回来,是天大的喜事,我可算能放下心了!这一杯,爹爹贺你!”
他神情语气不似作伪,惜花心中五味杂陈,也只笑了笑:“是啊……总算是回来了!”
“丫头,”常宝春顿住杯子,注视她眉眼,“怎么了……你眼睛怎么有些发红?”
惜花早有准备,轻叹口气:“这几日在王府,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怎么睡好……好在,终是熬过了。”
常宝春关切道:“回来以后,你可得好好歇息几日。爹爹给你炖几样汤羹,你好补补精神。”
惜花目光微垂,又抬起,冲他笑了笑:“爹爹放心……想来,睡上几觉就好了。”
常宝春又给何胜晴道辛苦,给他敬酒。
何胜晴客气地接了。
常宝春忽然道:“何先生身上,怎么有一股药味?”
何胜晴一怔。未等他开口,惜花笑着说:“爹爹你是不知,为了王妃的怪病,整个王府的人都与药材为伍了……种种药方试了又试,熬了又熬……这几日,我都被他们身上的药味熏倒了。”
众人不禁笑起来。
相互劝菜几回后,常宝春问:“何先生在王府少说有十年了吧?”
惜花心突地一跳,却丝毫不露,神色疑惑地开口:“怎么了,爹爹?”
何胜晴久经世事,也是沉稳,含糊道:“确实是在府里多年了。”
“没甚事,只不过看何先生颇有年岁了,还如此辛劳。”常宝春又问,“敢问何先生今年贵庚?”
惜花心头发紧,猜疑不定,却不敢贸然开口。
何胜晴倒也稳得住,微微沉吟,把年纪少说了十岁:“已是年过花甲了……一把年纪的人,多年未过生辰,记不大清日子,见笑,见笑。”
“老哥倒是与我年纪相仿。”常宝春笑道,“说的是啊,一把年纪了,总该享点清福……说来老哥未免委屈,这多年的资历,要我说,总管也能当得了!”
惜花心绷得更紧,,面上却是一笑:“爹爹说的是。若爹爹是王府的主人便好了,一定慧眼识才!”
何胜晴深得惜花的暗示,也哈哈笑了两声,“惭愧得很,老朽本事平平,空长了一把年纪,有口饭吃便已知足……哪比得上总管大人精明能干、深得王爷和王妃的倚重呢?可不要取笑了。”
常宝春又一笑:“我只是敬服老哥温文好气度,瞧不惯那总管盛气凌人,一时失言了,该罚!该罚!来来来……”说罢自罚了一杯,又来敬他。
何胜晴在他敬来时,依计摆手,笑着推辞:“不才酒量小,不敢多喝。”
惜花在旁笑着劝道:“不过两三杯而已,这酒劲力小,不妨事的……再喝一杯吧,可别辜负了爹爹的一番盛情啊!”
常宝春便更向他敬去。
何胜晴连忙一把握住常宝春的手腕,摇头:“别别,我还是不能喝了……回去了还要给王妃办事……盛情心领了……”
常宝春眉头微动,看了看何胜晴,随即笑道:“先生未免太小心了,喝杯酒而已,能出什么事……”
何胜晴抓住他腕的手重了两分,急急推辞,“不不,在王府办事,不得不小心……酒还是不喝了!”
常宝春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强先生了……”
“恕罪恕罪……”何胜晴徐徐放开了手。常宝春则将端杯的手收了回去。
惜花心跳得厉害,低头吃饭掩饰了。
不多久散了席,何胜晴告辞,惜花道:“马车停在门外。有劳先生送我回来,我送先生到门口吧。”
两人一起出去。
出了大门,在马车旁,何胜晴低声道:“令尊身体无恙,没有病症。”
惜花谨慎道:“会不会是痊愈后……”
何胜晴摇头。“西域番红花活血解毒,用于朝阳症极为对症。因其效用强,服用过的人会脉道扩张、血气丰沛,令尊若是刚停药不久,那么其脉象不该一点痕迹都无。”
惜花终是无话可说。
她送别了何胜晴,缓缓回到庄内。
——如今该怎么办?
若是常宝春没病,为何要谎称重病?治病要钱,而药却是假,看来他所图是钱。
想必张先生也是与他一早串通好了,先假意诊出重病,再私下偷换假药。惜花只觉心头气郁鼎沸。
可他缺钱吗?明明当初两人手上的钱足够一辈子衣食富足,他为何还要索求巨额钱财?这笔钱要用去哪里?若真有难处,为何不能对她明说?他们多年父女,相互扶持,甚至可说是相依为命,好容易历尽千难万险出了宫,还没喘上口气,他就在背后算计上了她!
惜花一腔怒火的同时,又如坠冰窟,步履都有些打颤。
她索性停住了。
深深舒了两口气,她极力按捺下痛苦、愤怒、心寒、不安等种种心绪,冷静思索接下来的行事。
当前最要紧的,是弄清楚真相,弄清常宝春要拿这大量银钱做什么!……对了,他既谎称病好,说明钱财数量已够,那么他要做的事大概就在近期,或是已经做成。
这件事既然背着她,一定非同小可,只怕不是件好事,说不定……会引来极大的灾祸……
她又起了那种极其危险的直觉——冰凉的刀刃已经贴在了她的后背,杀身之祸近在咫尺。
眼下应该怎么办?先不戳破,暂时稳着他,暗暗盯着他以寻机发现真相?
要施展手段去对付自己信任的亲人,这让惜花极为痛苦悲哀,但紧迫的直觉使她不得不郑重去考虑。
暂时稳住是一个办法——可是稳得住吗?在席上他为何突然问起那些话?就算是拉家常,以他的人情通达,断不该说出何胜晴年纪这么大却屈居总管之下这种伤人脸面的话,徒增尴尬……他是不是,已经起了疑心了……
何大夫从头到尾已算得上沉稳,但是否打消了他的疑心呢……尤其是,在借机把脉的那一瞬间,他看何大夫的那一眼似乎……
惜花只觉烦乱不堪。中午的太阳顶头晒着,暑热发汗更令她浑身难受、思绪沉滞。她重新迈步,往屋里走,打算回到前堂喝杯茶再想。
进了前堂,饭菜碗筷都已撤走,桌椅整洁干净,众人也都离开了,唯有常宝春仍坐在那里。
惜花一惊,若无其事地问道:“爹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去歇息?”
常宝春道:“我睡不着,坐一会。倒是你,在王府劳碌回来,怎么不回房歇息?”
“有些口渴,进来喝口茶。”惜花顿了顿,“马上就去睡了。”
“爹爹还以为,你和爹爹一样睡不着。”
听这话锋似有异样,惜花看向他。“爹爹……何出此言?”
“何必爹爹说,”常宝春锐利的目光直直迎视她,“那位何先生,他没告诉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