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胜晴把改好的方子写出来,叮嘱道:“王妃且先试试,头一个月必见效。若是病情反复,老朽再来看。”
王妃谢了。她备下谢礼和马车,打算分别送他与惜花回去。
惜花记起庄上的常宝春,便提出:“我父亲也患病,不知能不能请何大夫同我回家一趟,为他看看?”
何胜晴能解除幽禁,其中有惜花的功劳,他自然欣然答应。
于是,王妃便派了一辆车,送他们一同回田庄。
惜花交代俞总管转达对邓小姐的谢意,称不叨扰大学士府了,便坐上马车,离开了武安王府。
在车上,她对何胜晴说了常宝春的事。
何胜晴很感兴趣:“朝阳症的确罕见,有钱医治就更罕见了,难保令尊不是治愈的第一人……这可是几世的运气啊……老朽也想见一见。”
惜花点头:“家父如今刚断药,也不知是不是算治愈了,还请您为他看看。”
到了田庄,两人下车,小姐妹俩欢喜迎出来。惜花问常宝春,却得知常宝春不在庄上,而是外出了。
惜花心想,大概爹爹是去访他的故旧,又或是采买什么东西,为回乡做准备。于是问:“去了多久了?”
小姐妹俩答有半天了,应该快要回来了。
惜花便对何胜晴道:“劳烦您先在这里歇一歇,家父想必不久就回。眼看正午了,正好一道用饭吧。”
何胜晴点头。
惜花便吩咐姐妹俩去知会厨下备饭,姐妹俩抢着要显露手艺,一齐往厨房去了。
惜花正要请何胜晴进屋用茶,何胜晴则开口道:“不如老朽先看看他的药方?”
“好。药方与所剩药材都在库房,您随我来。”惜花便直接领他往后院走。
进了库房,惜花拿起压在药筐上的方子,“何大夫请看。”
何胜晴拿过,认真瞧了瞧,“嗯……方子倒是很对症,朝阳症一向是这么治的……”
惜花一颗心立刻放下了,笑道:“是啊,开方的张先生从前是宫中太医,又是家父的故旧,方子有效,爹爹才好起来了。”
何胜晴也笑道:“方子倒不稀奇,难得你们吃得起。我从前还说,此病非大富大贵之家不能治……可惜从前遇到两例,都是平民百姓,家资平常,也就无从得知此病最终是否能治愈了。”
惜花感叹:“让何大夫见笑,治这病确实花费巨大,我们也是想尽办法去凑钱……也亏得张先生从中照拂,要价比市面低,我们才勉强支持得住。”
何胜晴笑着捋须,伸手拾了一把筐中药材,“的确。比如这西域佛手参,光这半筐就得……”
他话音忽然一顿,变了脸色,定睛看向手中。
惜花善察神色,立刻问:“何大夫,怎么了?”
何胜晴捻着手中参株,皱起眉头:“上等佛手野参,产自西北高原,日酷风烈,荒无人迹……成熟后,其形饱满,其质坚实,其香清苦,其味甘甜……可这……”
他凑近闻闻,又轻轻一咬,随即摇头:“这连次等品,都称不上啊!”
惜花大吃一惊,“何大夫,您的意思是……”她急忙也低头去看这筐参。连次等品都称不上!那岂不是——
“是假的。”何胜晴断然道。
什么!
假的?
这怎么可能!
惜花难以置信:“……何大夫,您没有弄错?这药是花了重金,从可信之人处购得,怎么会是假的呢!”
——记得初次买到手,她为了确保万一,还专程请了两位懂行的人来帮着看过,都说是真的!
“老朽别的不敢说,若连个药的真假都看不出,那也不必吃这碗饭了。”何胜晴不慌不忙,捏着手中参,对着窗外天光,一一与她解说形状哪里不妥,色泽哪里不对,气味如何有异……
惜花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何胜晴手指一松,将其丢回筐里。“这东西,买上十筐,也用不了几个铜板。”
惜花怔怔,被这太过猛烈的惊愕震得说不出话。她默然片刻,仍是不敢相信:“若是……若是假的,那爹爹的病怎能好转呢……”
“那老朽就不知了。”何胜晴道,“但这药是假,错不了。”
惜花呼吸发紧,费解至极地盯着眼前这筐参。这筐参,这筐参居然是……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来,轮廓模糊却让她头皮发麻,她猛地一凛,下意识地迅速做了一件事——
把门关上。
杜绝了他人进来的可能后,她顶着不安的心跳,低声对何胜晴道:“请您再看看其他的药。”
何胜晴会意,逐个打开袋子、筐盖、抽屉,验看西域番红花、灵芝、沉香、瑞香等药材的真假。
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转向惜花:“全是假的。”
惜花说不出话来。
——这些药,并不是新近才买的。只因张先生说药材难采,极易断供,须趁有货时多多囤积。因此,这些药是早前买的,至少吃了两三个月了。
为什么?为什么吃着假药,爹爹的重病却能如期好起来……
这其中……除非……
惜花脸色发白,动弹不得。
她已察觉了临头的危险。虽然她还不知这危险的真面目是什么,但她已真切感到这股危险,如冰凉的刀刃轻轻贴在她的后背。她在它贴过来时全无察觉,因为她自以为,她后背是安全的。
何胜晴还来了一句雪上加霜的话:“真是朝阳症,把这些药吃上几年,也不会好。令尊……”
惜花猛然摆手摇头,示意他不必往下讲。
她嘴唇微微颤抖,眼眶发红。
她已经多年没有重温过这样的恐惧——手脚冰凉,心跳虚浮,脑中嗡嗡作响……这种恐惧不在明面上,而在骨子里,像骨缝间的冷风,环绕全身,吹透四肢百骸。
极大的恐惧中,夹杂了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哀。
这时,门外传来小姐妹欢快的呼喊:“姐姐,常爹爹回来了!……饭也快好了!”
惜花脸色一变,稍一迟疑,便恢复清醒,快手快脚地将装药的筐子柜子等恢复原样。
何胜晴在旁问:“等会见了令尊,我还是给他把脉看诊?”
惜花匆匆点头:“对……啊不,不不!”她忽然又急急否定,目光复杂,“不……”
不能惊动他,不能惊动!
她思忖片刻,悄声对何胜晴道:“出去见了他,有劳您这么做……在席上……”
她说完后,苦笑着,向他行了一礼:“让您见笑了。”
何胜晴见多了大户中的勾心斗角、至亲间的晦暗营生,倒也不觉稀奇,只安慰道:“无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姑娘怎么说,老朽怎么做就是。”
小姐妹俩兴冲冲的声音又在外面催促:“开饭了开饭了!姐姐快来呀……”“姐姐猜猜哪些菜是我们做的”……
“好,我们这就来!你们和爹爹先入座吧!”惜花扬声应道。
她声音平稳、喜悦,听不出一丝的异样;而她的脸色,也由煞白恢复了正常,唇边还挂上了盈盈的笑意。
她推开门,向何胜晴道:“请吧,一起去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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