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病房的玻璃照进来，落在地上，惨淡得有些灰暗。玻璃上细小的灰尘投射出影子，像是蠕动的小虫般扭曲。

马燕燕坐在病床上，呆滞地咬着指甲。一大早，她就从打扫的大妈嘴里得知了王悦坠楼死亡的消息，甚至还知道她的尸体此时就停放在校医院负二层的停尸房里。

昨晚她和王悦是一个病房，前半夜还好，后半夜王悦就开始不停地咳嗽，听着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她不耐烦地问了几句，却没有得到回答，只能烦躁地用耳塞堵住耳朵，把噪音避免掉。

可她记得很清楚，昨晚，明明王悦就在这里，又怎么可能跑回寝室楼跳楼自杀。

然而天亮后空无一人的床铺，无一不在告诉她，她昨天晚上听错了。

马燕燕抓了抓头发，一时也搞不清自己是不是混淆了记忆。

想到失踪的陈蕾，想到自杀的王悦，她的心底泛起一股寒气，又很快强作镇定地压了下去。

不可能的……如果她要化成鬼报仇，早几年就出现了，又怎么会等这么久。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马燕燕猛地转过头，朝门口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只有空荡荡的一条门缝。

“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她的声音凄厉如鸡，像是被掐住喉咙后，发出的尖叫。

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她。

她不想去理会，然而被窥探的感觉让她心烦意燥，忍不住从床上跳下来，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打算把门关上。

门板剧烈摇动，本该撞击到门框上关住，却意外地弹了出去。

怎么可能？

马燕燕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森森地冷气从空洞的门框后袭来，让她起了层鸡皮疙瘩。

随着她的动作，里面的感应灯亮了起来，白花花的光照下，将一排排装着绿色尸袋里的推车，照得明明白白。

这里是停尸房！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想要返回房间，可一回头，发现背后是同样的场景。

咔嚓……

一声轻响让她瞬间僵住，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如同感觉到危险般。

声音越来越大，逼迫着她转过身。只见一个尸袋的拉链缓缓拉开，浑身光洁的尸体僵硬地坐了起来，脸猛然一转，看向她。

马燕燕踉跄几步，撞击在身后的推车上，发出刺耳的咣当声。

眼看王悦朝她走来，她再顾不得害怕，猛地推开推车，朝前狂奔而去。

停尸房的温度越来越低，她的血液仿佛被冻住一般，流动得格外缓慢。偌大的空间里，弥漫着冻猪肉的味道，冰冷而腐臭。

她不断奔跑，终于看到了一扇门，欣喜若狂地打开，却发现下一间依旧是停尸房。

这样下去不行，她迟早会被王悦追上。

她一咬牙，趁着门关上时阻挡视线的间隙，飞快地拉开一具尸体，爬了进去。

裹尸袋的空间非常大，即使装下两个人也显现不出异常。身下的男性尸体冰冷而难闻，即使低温保存，也不难看见皮肤上的尸斑。

脖子处的伤口凹凸不平，像是被人用不算尖利的东西，一点点勒入进去。

马燕燕赶紧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无声地流着泪祈祷这一切赶紧过去。

门响了，沉重的脚步声砸在地面上，越来越近。

她屏住呼吸，能清晰地感觉到王悦就站在她旁边。

这一分钟过得格外漫长，好在，王悦终究还是离开了。

又是一声门响，她松了口气。

【燕燕，她来找我们了。】

可下一秒，她的呼吸就暂停了。熟悉的声音从她的上方响起，冰冷又血腥。

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啊啊啊！！！”

惨叫声闷在尸袋里，像是被捂住的嘴。挣扎舞动的四肢如同粘上了绿色的粘液，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

崔璨透过窗户看见马燕燕正坐在窗户前，安静得有些不像是她的性格。

推开门进去，发现屋子里有一股酸臭的味道，像是老鼠死了太久散发出的气味。

她微微皱起眉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唤了声马燕燕的名字：“燕燕，我来看你了。”

马燕燕听到动静，才缓缓转过身。她的脸色格外苍白，像是太久没晒过阳光，常年待在地下阴冷潮湿的地方。可她以前很爱运动，一直都是健康的小麦色。

如果不是五官一样，她都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你……”

她忍不住上前两步，可是等靠近后，才发现原来那股酸臭味，竟是从她身上传来了。

仅仅两天啊，就算天气有些炎热，待在二十四小时空调不断的房间里，也不应该这么难闻。

“陈蕾死了，王悦死了……”

马燕燕干涩起皮的嘴唇一开一合，不断地重复着这两句话。睁大的眼睛如同死鱼般盯着她，眼白的部分泛起青色，不断鼓起，像是要掉出来。

崔璨害怕地后退一步，硬着头皮说：“陈蕾只是失踪……”

听到这话，马燕燕脖子一歪，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嘴角拉起诡异的微笑。

“不，她死了。”

虽然说陈蕾的死亡也有一定的可能，但尸体一天没找到，就一天不能下定论，马燕燕为何说得如此肯定？

马燕燕举起手，指了指天花板：“你抬头看看就知道了。”

崔璨一愣，这才感觉头顶上有黑影在晃动。她浑身汗毛直立，心突突跳个不停，脊背像是拉满的弦一般，只要有一个细小的动静，就会崩断。

缓缓抬起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光着的脚，脚趾染着鲜红的指甲油，完整地涂抹在每一处，没有丝毫损伤。就在指甲旁边，却烂出大大小小的黑洞，如同蜂窝般，几乎能看见裸露的白骨。

她发不出任何叫声，只能跌跌撞撞地后退，直到撞到坚硬的门板上。

刷的一声，吊在天花板的尸体落了下来。透明的软管死死缠绕在陈蕾的脖子上，将她的舌头挤出来很长。僵硬的肢体扭曲成内八的弧度，踩在湿滑的地板上，一步步朝她走来。

而在她身后的马燕燕，依旧歪着脖子，笑容森森地盯着她。

“我也要死了，我们都要死，她来报仇了！”

崔璨再不敢迟疑，转过头转动把手，想要离开。可刚刚还能轻易扭动的把手，此刻就像是被冻住一般，不论怎么转都转不动。

眼看着陈蕾越来越近，她只能先跑到一边，拿起桌子上的仪器朝她砸去。

陈蕾的脸被砸歪了，但对她并没有任何影响。骨头咔咔两声响，很快就复位了。

她倒吸了一口气，赶紧爬上旁边的桌子。然而桌子上竟然长上了青苔，湿滑无比。手指在上面滑过，留下长长的指印，指腹上沾染上浓稠的青苔，像是黏上了胶一般，很快传来刺痒。

随着她的动作，手肘、裤子也都很快染上，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努力稳住身形，拧动窗户的把手，想要将其推开。

窗户似乎生锈了，需要用很大的劲儿才能推开一个小缝。陈蕾已经靠得很近，近到她能看见对方眼球里的斑驳黯淡，如同死鱼的鳞片般，肿胀凸起。

来不及了！

她强忍住恐惧，一脚踹在陈蕾的脸上。那原本清秀的脸，此时却像是石头般坚硬，踢得她小腿发疼。

这一踢，激怒了陈蕾，伸出灰白色的手臂，朝她抓来。

崔璨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咬紧牙关，使出全力，终于撞开了玻璃。也因为惯性和脚底湿滑，直接朝外摔了出去。

这里是二楼，高倒是不算太高，但这样的姿势摔下去，肯定也会受不轻的伤。

她胡乱挥舞着手臂，在下坠的瞬间，抓住了凸起的窗沿。指甲摩擦过水泥板，发出刺耳的响声，一阵疼痛从指间传来，让她咬紧嘴唇。

下一秒，手指脱落，她继续下坠，如同风中的落叶般。

风从耳边呼呼吹过，她只能闭着眼睛，等待下一秒的剧痛。

然而痛楚并没有传来，巨大的水花溅起，她的身体下沉，被透明的液体包裹，抵挡住了大部分的冲击。

水面的光源离她越来越远，散落的长发在水中如同水藻般摇摆，吐出的气泡不断上升。

她挥动着手臂稳住身形，双脚一蹬，朝上面浮去。

可下一秒，脚踝处传来刺痛，像是被水草缠上。

她不得不蜷曲着身子，想要用手解开水草。但那浓密的湿滑的黑色水草，却像是有意识般，分出一部分，缠上了她的手腕。

崔璨害怕起来，大力撕扯着，然而水草却缠得格外牢固，甚至沿着她的手臂、小腿往上攀爬。

湿滑黏腻的植物体，摩擦着她敏感的肌肤，窒息的痛楚让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更能深切地体悟到那如同被蛇摩挲的奇怪感觉。

不行了……

肺部传来刺痛，窒息逼迫着她张开嘴呼吸。可呼吸到的并不是空气，而是灌入口腔的冰冷的水。

她要死了吗？

茫然地看着仿佛触手可及的亮光，她的挣扎越来越缓慢，慢慢朝深不见底的水底沉去。

就在失去意识的时候，比池水更加冰冷的东西从四面八方裹挟住了她。

坚硬，阴森，冰冷。

她要被冻僵了。

冰冷的唇印在她的唇上，摩挲，舔舐，啃咬，像是在玩弄什么好玩的东西。

出于求生本能，她下意识地张开了嘴，想要获得氧气。

这个动作似乎取悦了对方，即使在死亡的边缘，她依旧能听见对方的轻笑。

下一秒，粗糙的触手探入她的口腔，细密的颗粒剐蹭着她敏感的上颚。过于满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要吞咽，下意识的动作不断与触手交缠，带来最亲密的接触。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无法逃脱，甚至只能可怜地、无助地更紧地贴向他，渴求着他送上的氧气。

光源越来越淡，一阵气泡之后，只余下满身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