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以后，苏炳焕整个人僵在原地，还是叶沉起身拍了拍他，才终于将他从尴尬到僵直的状态拯救出来。
晚餐他们一起吃的，苏炳焕为了继承家业在外留学多年，口味整体偏西化。此时他用叉子撬开了又一枚蜗牛，注意到对面的叶沉没怎么动过刀叉，“你吃不惯？”
叶沉取了一块蒜香面包，浅蘸了一点奶油浓汤，闻言抬眼笑了笑，“还好，我不挑食。”
“习惯吃什么就吩咐他们去准备，别做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苏炳焕放下刀叉，一抬手叫来管家，“现在就去准备。”
叶沉一怔，没想到他竟是连一顿饭都不愿凑合，下意识推脱，“真的不用……”
“让你说你就说，多大点事推拉什么。”苏炳焕本来性子就急躁，如今耐性更是告罄。
叶沉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在家里时习惯的是过午不食，只有抽条的那些年小厨房里常备着膏蟹砂锅粥，留作小孩子们的夜宵。”
苏炳焕听后扭头吩咐，“不就是锅粥，让王叔跟厨房说就好。”
他说完便要继续用餐，察觉身边的管家并未得令离开，转过脸才发现对方一脸的为难，“又怎么了？”
王叔看了眼眼底带着淡淡笑意的叶沉，知道他是在故意捉弄自家少爷，偏偏他家少爷那一双手只在调香时点过酒精灯，对厨房之事是一无所知。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戳穿了他们之间的小情趣，“这膏蟹砂锅粥，一时半会准备不出来的。又要现买食材，再说粥的熬煮本就费时间……”
他压低了声音道，“小叶少爷是在和您开玩笑呢。”
叶沉看那两人嘀咕了一会，苏炳焕的表情又变得五彩纷呈了起来，终于忍不住笑意，“好了，我开玩笑的。说了过午不食，我晚餐不吃都是行的，不用麻烦。”
苏炳焕修长手指握紧了刀叉，额角青筋几乎如有实质般蹦了出来，“那你还坐在这干吗？”
“当然是陪你，哪有都住在一起了还不一起吃饭的道理，又不是真室友。”
叶沉说完感觉方才喝下的奶油浓汤有点糊嗓子，微皱了眉端起柠檬水饮下。
也就错过了苏炳焕一瞬间怔愣的眼神。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很少有这样和家人围坐在一起用餐的记忆。年少时父母忙于应酬从未在家中用餐，每逢节日又多是觥筹交错的大型聚会。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成年后他格外热衷于人声鼎沸的场合，仿佛是在报复式补偿小时候身边欠缺的人间烟火，几乎天天都要和狐朋狗友们一起闹到凌晨才回家倒头睡下。
可原来，如今也有一盏为他而亮的灯，灯下有人在等他回家。
餐后叶沉回了自己房间，因为今天白天苏父的来访，他的日课才做了一半，只能晚上补上。
可他今天状态实在不好，打香篆时怎么也压不好香灰，总是手下用力不对，好不容易才将香灰压平。
为了平定情绪，他今日特地选了一枚莲花纹的香篆，纹路细密精美，与之配套的香粉则是水沉香，格外细腻，也意味着很难定型。
待香粉压完只待取出香篆时，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在手上的动作，全然没注意到一股浓郁的咸香正在逼近。
“咚咚咚”，房门突然被敲响，下一秒苏炳焕推门而入，他手下瞬间一歪，压了半天的香纹瞬间被带散，前功尽弃。
叶沉深吸一口气，还是控制不住心头怒意，抬头怒视着非请自入的人，“你又有什么事？！”
苏炳焕突然被凶了一通，很是有些莫名，正要下意识发火，却一眼看清了叶沉手下已经毁了的香篆，当即便一哑，讷讷道，“不好意思。”
叶沉却是不愿再接受他的道歉，霍然起身大步毕竟，抬眼直视苏炳焕的眼睛，“是你说的不要互相打扰，还请你不要双标！”
苏炳焕嘴唇几度张合，最后倒是也有几分火气，把手中的东西随便放下转身便走，“我就多余管你！”
说完他“砰”的带上了门，叶沉深呼吸几次平稳了呼吸，才注意到苏炳焕方才离开时留下的东西。
那是一只小巧精致的砂锅，凑近了能闻到霸道又浓郁的咸香源源不断向外弥散。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叶沉当即便是一怔，几乎不敢置信地上前两步揭开了盖子。
那竟然是满满一锅他先前故意逗苏炳焕时随口一提的膏蟹粥。
他一时愣在那里，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今天一天下来，他对苏炳焕的印象已经反转了好几次。
从最开始对他求毛求疵时的霸道无理，到后来误以为自己哭了时的慌神，再到如今随口一提就被他记在心里……
种种印象叠加在一起，逐渐和儿时那个明媚张扬又体贴入微的少年重叠。
叶沉不得不承认，他对曾经的苏炳焕是有几分赏识的。
那时的苏炳焕就是个刺头，被父母逼着上了山后，怎么也不肯再按照他们的要求去讨好自己这个叶氏的继承人，每日只顾着研究他带来的那一小箱精油，他住的那间小屋子里永远都是香气弥漫。
那是叶沉第一次接触到如今盛行的香水，自然很是好奇。他们一起讨论过很多用香偏好，惊讶地发现彼此的理念高度重叠，小小的少年们第一次感到了对对方灵魂的共鸣。
所以下山以来见到苏炳焕如今这副模样，要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可原来他仍是少年时的性情，爱恨分明的表面下是一颗柔软赤忱的心。哪怕明明百般不耐烦，也记着要照顾好身边人的情绪。
叶沉看着那锅粥，眸光微动，半晌从自己的行李里翻找出了一样东西，趁着夜色偷偷放在了对面苏炳焕的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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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炳焕一出门，脚下就踢到了什么，拿起来一看赫然是一只佛手，品相极佳，清甜的果香扑鼻，闻之便令人精神一振。
他一看就知道这是叶沉的手笔，家里佣人不会自作主张，而且清供佛手这种老套的熏香方式，倒是和他司香师的一贯习性一脉相承。
苏炳焕轻哼一声，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这是叶沉拿来赔礼道歉的，不禁嘀咕了一句，“哄小孩儿呢？送我个佛手就算过了？怎么不拿珍藏的香料来换……”
他念到一半猛地想起了自己昨天要求叶沉不许在家焚香时的强势，顿时一僵。
“……算你有心。”
说是这么说，临出门时他倒是把佛手拿上，一路带到了办公室，还特意让秘书找来果盘好好摆上。
林涵一进门就闻到了满室的佛手清香，不禁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开始搞这些向来看不上眼的单线香了？”
“想换就换了，你又来做什么，新品研发成功了？”
话虽说的官方，但苏炳焕的眼底分明带上了笑意，是对着亲近之人的模样，“当初谁说的新品做不出来就不出实验室的门，这次就这么有信心？”
“你都下了军令状了，我可不能让你在叔叔面前下不来台啊。”林涵微微一笑，把手里的试管递给他，“SU的首次国风尝试，以茶为主调的古龙水，还请您赏闻。”
苏炳焕被他这颇为官方的用词恶心得一激灵，倒是没什么脾气，自己取了试香纸喷了一下，“前调柑橘，过渡是绿茶……”
闻着闻着他便皱了眉，“怎么还有烟草调？不是，谁家正经人喝绿茶配牛奶？最后尾调用奶香收尾，你是怎么想的？”
说到最后他已经沉下脸，林涵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又没让这大少爷满意，“可是用奶香会更柔和，中和前中调的清冷……”
眼看着苏炳焕脸拉得越来越长，他也终于解释不下去，自暴自弃道，“哎呀你自己去调就是了！我都试了八版了都调不出你要的明前龙井，你是不是故意为难我？”
苏炳焕一听就要发火，可一抬眼对上林涵那张脸，只能硬生生压下了火气。
林涵在他这实在是有了太多优待，而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本身的能力或者性格，只是因为那张和那个人有三四分相似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愿看这张脸做出令他反感的神情，糟心地一挥手，“算了，你先回去再想想。”
林涵离开后室内恢复一室寂静，苏炳焕深深吸了满腹佛手的清香，才勉强平复了情绪。
又一次失败的尝试之后，他发自内心地怀念儿时遇见的那个人。
那人和林涵一样，有一张漂亮到近乎女气的脸，可周身的气质却超出林涵太多。
他也不会像林涵这般沉不住气，自带沉静的气场，明明只比自己大上两岁，却有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超然气质。
而如果那个人还在，他也不会……
苏炳焕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
他早该放弃这般妄念，高山深处那半年的朝夕相处就似一场镜花水月，随着那人的意外离世一起碎在触不可及的天边。
只是叶沉和那个人同样出自叶家，不知道他是否认识那个叫做“叶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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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林涵一出门却是彻底变了表情。
从他看见苏炳焕办公室里的那只佛手开始，他的警报就彻底拉响了。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在苏炳焕那受到的所有优待，都不过是因为这张和他心里的白月光有几分相似的脸。
尤其是在那白月光据说已经意外离世之后，他更是坚信自己在苏炳焕心中无可撼动的地位。
都说死去的白月光是最难以战胜的，他也不求能胜过那人，只要能因此多得苏炳焕几分青睐，便也够了。
直到苏炳焕突然和叶沉闪婚，他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有实质的威胁感。
再深的执念也敌不过朝夕相处的陪伴，更何况他只是爱屋及乌里的那个“乌”，只要叶沉一直陪在苏炳焕身边，总有一天他会彻底放下那段过往。
而他不过出现几日，就已经让苏炳焕改变了用香习惯，破天荒地开始用起从前不屑一顾的线性香。
林涵微眯起眼，给手机里私家侦探拨去一个电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对苏炳焕了解的更深，当然知道要怎么让这段本就岌岌可危的婚姻彻底走向灭亡。
在苏炳焕为茶香所困的同时，叶沉却在苏家别院里悠然品茗。
今早一出门他就看到昨夜放下的佛手已不在原处，问了王叔后确定是被苏炳焕拿走，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还能接受他的好意就是一种进步，至于日后的相处，反正来日方长。
因这一大早的愉悦心情，他今天的日课也做得奇顺，吃过午餐后的时间便闲了下来，他拿出自己特意带着的明前龙井，在小院里支起茶桌，就着茶香开始琢磨新的香方。
合香一事本就是门精细活儿，纵使他香阶远超同行，可想要完全达到心中所想的味道，也总是要慎而重之。
不知不觉间他沉浸其中，连手边清茶变冷也毫无察觉。
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含笑的男声，“这么好的明前龙井，可惜了。”
他骤然回神，那不请自来之人却已自如地凑近他身边看向他手中的方，“龙脑一钱，安息两钱，青竹半株……”
随着一句句念下去，男人眼底浮上肉眼可见的惊喜，“好香方！你居然是调香师？”
作者有话要说：叶沉＝叶轻，小苏没认出来是因为小叶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