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想到过，审问乌尔的时候会出这样的岔子。

所有人里面，程诃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可是冲上前也只能来得及接住摇摇欲坠的孙蓠。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孙蓠在自己怀里闭上眼睛，随后……程诃颤抖着手试探，怀里的人已经没了气息。

看见程诃的眼泪坠入孙蓠的发间时，周书烨站在一边，看着大堂上倒下的两个人，嘴角是压制不住的笑容。

待到面上平静之后，他缓缓走到了程诃身边，面上状似悲痛，稍稍弯下身子，劝慰道，“十皇子，孙将军已经去了。”

也不知这话，他有没有听进去，众人只瞧见程诃直挺挺的跪在大堂上，将孙蓠严严实实护在怀里，任由血水湿透胸前衣襟。

在场的其余人全都屏息凝神，唯独周书烨见这般状况，赶忙站出来主持大局，继续道，“针对鬼城一案，主要证人这……没了，自然就没法审下去了。”

边说着还摇了摇头，走至乌尔身边，不准痕迹的试探了一番鼻息，才假意斟酌道，“乌尔残害我国忠烈，当真是罪大恶极，如今虽说死了，却仍旧应当施以极刑……”

话音未落，一直不动的程诃突然抱着孙蓠站起了身，对身边侍卫吩咐道，“来人，看好乌尔，没我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周书烨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似瞧见程诃方才顺带瞥了自己一眼，那样的目光让他一瞬间有些瘆得慌。

没在管堂上的事情，程诃抱着孙蓠直接离开了，谢知然见状就怕会出事，连忙跟上。

但是终究慢了一步，出去的时候只只能远远听见疾驰的马蹄声，至于人影根本就见不着。

急的他瞬间在原地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叹口气，看向里头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情况焦急道，“这事怎么就闹成了这么个样子呢！”

另一边，程诃将孙蓠护在怀中，上了马后一路疾驰赶着回了宫里，直接冲进了太医院。

院正看着程诃满身的血冲进来吓了一跳，还没想明白是什么事，先急忙开口打发人给程诃处理……

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平在了床上后，程诃又直接将院正拎到了孙蓠床前，“救活她，不然本皇子要你们所有人的命！”

程诃的声音不算大，看起来却莫名的有股子狠劲儿，院正这会儿连忙扶正自己的官帽，赶忙向床上那人看去。

待到看清楚床上的人是谁之后，神情瞬间大变，随后赶忙给孙蓠把脉，但是人已经没了气息。

从只有院正在孙蓠身边，到所有太医院的太医都围在孙蓠身边，每个人都看过了孙蓠，最后只能摇摇头。

程诃沉默的站在一旁，没有人赶上去回禀，最后还是院正壮着胆子，一脸有苦难言跪在程诃面前。

“将军已经去了，臣只恨自己学艺不精，不能救将军，还望殿下节哀！”

话音落下，身后所有太医也跟着院正齐齐跪下，现在的程诃脸色实在是阴沉的可怕，他们就怕一个不小心被拉了出去……

许久，程诃都没出声，直到院正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已经跪的发酸时，余光终于瞧见边上程诃走过的步子。

这脚步格外的沉重，看得院正仍旧不敢起身。

程诃蹲在孙蓠身旁，手轻轻抚上女主的脸颊，他从未看过这么安静的孙蓠……安静的可怕。

少年有些粗糙的大拇指一点一点，小心的擦干净孙蓠唇角的血，那般轻微的动作，就像是在爱护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待到少女的脸颊干净如往常那般，他低头，缓缓地……十分虔诚的，吻上了少女的唇，很软却有些凉。

他做梦都在等这一天，可是她却已经不在了。

凝视着孙蓠，程诃的心一寸一寸变凉，虽然他知道她听不见，可是仍旧在孙蓠耳畔许下诺言。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此生竭尽所能……也会帮你实现。”

平时不算热闹的太医院，因为孙蓠，来了许多人，程诃麻木的守在孙蓠身边，谁来了都只是用与自己无关的目光淡淡的瞟了一眼。

第一个闻声而来的是皇后，她看着静静躺着的孙蓠，面上写满了不可置信，这人明明前两日才和自己见过面的，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没了呢？

容妃来的时候，神情看起来比唐宁朝更加崩溃，甚至手都没有碰到孙蓠，人就已经晕了过去。

至于皇帝，是最后来的，身边还跟着德妃和程牧乘。

德妃面上看似有些伤感，在场的人与孙蓠关系亲近些的，谁不知晓程牧乘一直将孙蓠视为心腹大患，如今这副模样，说白了不过是猫哭耗子罢了。

皇帝上前两步，瞧了眼躺着的孙蓠，面容始终维持平静，眼底是说不清的复杂。

静默了一阵，他抬手轻轻拍了拍程诃的肩膀，“你与她自幼相伴，她如今走了，你也应当送她一程。”

皇帝这样的反应，未免算的上是淡漠了，孙蓠也算是自小养在皇帝膝下，如今人没了，身上又有赫赫战功……死了，也不过如此。

待到身后的人转身叹了口气时，程诃难得出了声，“孙将军枉死，圣上不应该彻查吗？”

这话出来，在场的人心中俱是一惊。皇帝却在想，好像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人与他这么说过话了。

“此事是意外，乌尔也已经死了，不若你说说？从何查起？”皇帝的声音淡漠，不过是把程诃的话当个笑话罢了。

说到底，孙蓠生前，他未曾打算听她所言，答应就此翻案不过是形势所逼……

至于孙蓠死后，他不过是将这事视为闹剧一场罢了。

“从乌尔的匕首从何而来查起，从乌尔杀人是谁指使查起，从鬼城一案开始全部彻查！”

大概就是这一瞬间，隐约有些嘈杂的太医院中，瞬间静了下来，就连鼻息也清晰可闻。

“程诃，寡人看你回来之后，脑子也糊涂了。”皇帝甚至没转身，不过是轻轻一句话，直接否定了程诃方才所言都是胡言乱语。

在场的人都顿在原地，唐宁朝面上的神情已经麻木了，但嘴角勾起的讽刺却始终都在。

孙蓠的是离去，在这个世界就好像一颗不起眼的石子，被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水池，逝去也不过是绽开了一圈涟漪，就再也没了反应。

她的尸身是程诃亲自送回国公府的，远远看见老国公站在门口守着的时候，他竟生出一丝胆怯。

终究……往后都见不到她了。

不知是不是提前通知过的缘故，老国公接过孙蓠的尸身时，整个人看起来都异常平静。

当着他的面，程诃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他又能说什么呢？

眼睁睁看着孙家兄妹终究是为了程家的皇权更迭，就这么做了陪葬品的他，有什么资格……

“这一路，多谢殿下送小七回来！”说出这话的一瞬间，程诃觉得老国公好似苍老了许多。

从儿子战死开始，这位功勋卓越的老人，好似一直都在重演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悲剧。

程诃紧了紧拳头，看着老人有些颤颤巍巍的步子，他终究是道了一句，“国公……我会完成她的心愿！”

好似……是一种承诺，在孙蓠为他做了这么多之后，他总算能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只剩下了无尽的遗憾。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被管家掺着的老国公顿住了步子，却没有回头。

老管家却瞧见了老国公的面上，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殿下请回吧！小七只是走了她选择的那条道路，无关其他……这也是她的宿命。”

说完，也未曾再等程诃回答，便进了府中，只留他一人站在巷子中格格不入。

不知站了多久，程诃再抬头的时候，天边已是层层晚霞堆叠，他想起皇帝昨日遣来的内侍所传的密旨。

孙蓠为国为朝扬威多年，如今人就这般没了，难免惹得边境动摇，朝局不稳，且最重要的是民心不能损。

内侍告诉程诃，将遗骸送回去时应当告诉国公府，孙蓠此番只能秘不发丧，程诃却藏了私心。

死去的人，连场体面的丧事都不配有……这又是为何？何况，这人还是孙蓠，这丧事不仅要办，应当办的人尽皆知才是。

程诃不知道的是，国公府中的老国公……也早早的就收到了“秘不发丧”的旨意。

此事，老管家也是知晓的，他本以为老国公会遵从圣意，却未曾会被吩咐要操办丧事。

虽是停顿了片刻，老管家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点头，心中……滋味却是难言的复杂。

第二日，天微亮的时候，早起的货郎摊贩便发现，国公府竟是不知何时高高挂起了白灯笼。

因为国公府一直没有放出消息，百姓们议论纷纷，但大多数都以为，是老国公寿终正寝了，国公府这才操办丧事。

直到晌午时候，不知何人传出的消息，去世的人并非是老国公，而是前不久刚刚刚刚归朝的孙蓠……

此事迅速传遍大街小巷，不少人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再三确认才知……去世的人竟然当真是孙蓠。

傍晚开始，便陆陆续续有百姓自觉来国公府门口，只是想在孙蓠离去之际，送一程这位英年早逝的小将军。

老国公知晓此事，吩咐管家开了国公府的大门，自此日傍晚开始，直至孙蓠下葬那日，来祭拜的百姓络绎不接……

待到孙蓠下葬那日，所有百姓更是自觉送了一路，整条路上皆可听闻有人哭泣哽咽之声，京中再未见过此番奇景。

呜呜呜呜，暂时告别我的蓠蓠，我马上让某某领盒饭，把他送过来给你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