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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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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二点钟,小雨干脆下大了,噼里啪啦滚进村里泥泞的道路褶皱里。

在少雨的季节里,这里仍然是多雨的。

“村里有老人说,是祖上如何如何触犯了管雨水的神仙,所以那次洪水把那么多人都冲走了。我从来不信这个,付老师教我们,要用科学来解释现象。他一点一点解释,什么叫科学,还说学会科学就是学会了确定性……实话说,有些东西我现在都没懂,但是,也没机会再听他讲一遍了。”

饭吃得很仓促,罗钰茵不想打断上午采访时的感觉,于是很快又继续录起来。

姚乐天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了,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偶尔从话头里回过神来,他就能看到罗钰茵深黑的瞳仁和紧闭的唇线。

陶进缨又去其他几户回访了。因为下雨,怕摄影器材着水,他就只带了录音笔和几份档案。不需要操作设备,吴白也就没跟着去,留在姚乐天家玩手机。

昏暗的屋子里,潮湿的泥土气息给镜头上了一层滤镜,镜头里的姚乐天似乎刚从下过小雨的户外回来一样,裹了一层软塌塌的东西。

吴白和付粥都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后者正闭着眼睛。

感觉到吴白靠过来的时候,付粥几不可闻地又叹了口气。

这孩子不知道又想问什么。

果不其然,吴白热烘烘地靠过来,小声道,“付老师,你和邱奶奶认识?”

“嗯。”付粥没睁眼睛。

“哦。”

有几秒没说话。

但是很快,吴白又凑过来。

“你每年都给这些孩子寄书吗?”

付粥捏了捏睛明穴,特别想让这孩子和陶进缨一块儿去回访。

“每半年寄一次。”

“这样啊……我听小男孩叫你老师,你也给村里的孩子上课?”

“原来上过,这两年顾不上了。”付粥道。

吴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孩子真也是学心理学的?付粥心道。冗长一截铺垫,还没说到正题。

他见大学生眼睛雾蒙蒙还有点发直,叹了口气。

“怎么的,有点感触?”

被问到这一步,吴白才像被点开了话穴,向前直了直身子。

“我……我就是想起来小时候,十几岁,过年的时候我老是和表弟去网吧玩,就晚上回家吃顿饺子。那时候我爸老出差,一年也见不了几星期。过年我就赌气,他回家我也不理,专门跑出去躲着……”

付粥看了眼陷入深切自我检讨的小朋友,摇了摇头。

“既然意识到问题,有空多回去陪陪你爸妈不得了么?”

说到陪爸妈,付粥率先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吴白倒像是听进去了,深深点了点头。

敷衍地开导了一下迷茫青年,付粥这才注意到屋外的雨势。

雨下得越来越大,敲得屋外窗沿直响。

雨声已经开始影响机器的收音清晰度了,老齐于是暂停了拍摄,和罗钰茵商量先歇一歇,等雨停了再拍。

潮湿的气息贴在一切表面上,所有人都沉默着。

吴白靠在窗边往外看一阵儿,又拧着眉毛盯着手机,突然转头道:“付老师,学长一直没回我消息,他都去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回来。雨下这么大,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啊?”

付粥不用往外看都知道,这地方下大雨是什么阵仗。

他站起身,拍了吴白一下,“你先打个电话试试。”

吴白应声,立刻拨了电话出去。

听到他们说话,罗钰茵走过来,见付粥往窗外看了几眼,问道:

“怎么了?”

付粥还没说话,吴白就蹿过来举着手机道,“付老师,学长没接电话,而且你看,这信号也太差了!”

姚乐天闻言也走过来,瞅着窗外的大雨皱起了眉。

“小粥,我去邓老二家看看小陶吧。”

“我也去姚大哥!”吴白喊道。

“行了行了,”付粥叹了口气,把小朋友按到一边椅子上坐下,“你人生地不熟的,待会儿再走丢了,乖乖待着吧。”

说罢,从一边挂钩上拿下来外套,对姚乐天道,“乐天哥,拿两把伞吧。”

“邓老二家没接电话线,他那个旧手机,这种天气没信号的。”

姚乐天走在付粥左侧,往远处一个方向指了指。

水珠先是噼里啪啦砸到伞面上,随后又顺着滚落下来,和着土,滚成泥。撞击的声音在伞下被放大了,根本听不清姚乐天在说什么,付粥靠口型辨认着。

邓老二,是邓家三个儿子里唯一留在村子里的,和姚乐天年纪相仿,也算是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朋友。听陶进缨说,他父亲有类风湿性关节炎,也在他爷爷那儿接受过治疗、入过档案的。

他又打开手机,朝陶然忘机的对话框里发了一个表情过去。

发送信息的加载圆圈转了好一会儿,最终才发出去。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朝东面走着。

邓老二家靠近村后的一座小山,山沟附近有一片荒地,长满了杂草。十几年前,他们几个还是半大的时候,晚上就爱扎堆去那片荒草里疯跑。

到了吃饭的时间还不回去,姚村长就会打着手电筒到处找他们,一个个再送回各家去。

天气好的时候,老付会在村口的一片空地上开个“故事会”,给闲下来没事儿的村民讲故事。从正史到野史,从戏剧到演义。姚村长特别爱听,有时候就会把他们几个毛头小子直接拎到村口去。

付粥早就听烦了,倒是姚乐天那几个每次都兴致勃勃。

老付不算是个健谈的人,但在和村民们相处的时候,显得很放松,故事讲得倒是很不差。以往,他从渝江二小下了班回家,就是雷打不动地窝在房间里看书,写文章。偶尔在报刊上有了新的发表,就拿给付粥让他摘抄一遍。

他那个中文系,多半是小时候让老付给“逼”上去的。

只不过,他考大学的时候,老付已经没有机会给他的志愿提建议了。

[如果天神尽善尽美、包罗万象,那么它为何又起了创世之念?]

走到邓老二家的时候,两个人的鞋底儿已经裹了一圈泥。

邓老二开开门,一脸惊讶,“咦?天哥,小粥?那个,小陶刚走,说回去找你们嘞……你们这是?”

站在门檐下,姚乐天抖了抖伞上的雨,看向付粥,后者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他知道付粥在担心什么。

邓家这个位置地势偏低,一侧又紧紧靠着山,要是雨势按这个情况继续下去,附近有一大片区域都会很危险。陶进缨要是不小心跑到泥土松动的坡上,很可能会失足掉到之前被挖出来的弃坑里。

姚乐天懊恼地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都怪我,当时就不该让小陶出门,也没告诉他……”

“诶!小粥!”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旁的付粥打着伞朝院门外走去。

*****

越过面前的荒坡,陶进缨看到不远处堆放着的残砖碎瓦。

十多年过去,很大一部分残迹已经被泥土掩盖了,只留小部分露在地面上。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信号,随即定了定神,朝那片废墟走去。

渝江的雨从来都不是雾气朦胧的细雨,而是掷地有声、见土成泥的。

他在伞下从不同角度给这片小废墟拍了照。

就是这里,和当年的位置完全一致。

镜头的主角是四下掩入泥土的废砖弃瓦,中间掺和着许多现代消费品的废弃包装。昏暗的山阴处,大雨给画面浇了一层湿漉漉的青色。

他顿了顿,又将焦距推远,把远处山的轮廓也纳入进去。

忽然,一阵歪斜的山风涌来,伞柄忽地从陶进缨的右手中松脱,整个伞鼓了风朝一旁飞出去。

陶进缨的注意力都在左手手机上,一时没抓住伞,眼睁睁看着它霎时间被刮得看不见踪影。

他快速把手机装进兜里,转头一看,四下竟找不到可避雨的地方。

索性抬起头,放弃躲避。

撑着伞的时候能感觉到雨的重量,没了伞,那种汹汹不绝一下子淌在身上,竟然让人有种时空被错置的感觉。

十五年前,他也是这样……

一阵浓郁的绝望感蓦地揪住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逐渐变得矮小,成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他不自觉地向下蹲,让自己的视线和十二岁少年的视线齐平。

然而,还没等到完全对齐,陶进缨就感觉到脚下重心在渐渐失衡。

一瞬间,他恍然从纷乱思绪中清醒过来,一层冷汗唰地布满脊背。然而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下一秒,他就感觉到脚下忽然踩空,整个人以后仰的姿势向后陷落下去。

“陶进缨!”

“陶进缨!!”

有人在附近喊他的名字。

然后,有一只手伸过来,揪住了他大衣的领子。

“别乱动!”

这个人声音很大,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只手因发力而鼓胀的青筋。

随后不知过了多久,陶进缨感觉身体一下变得轻盈,附近有很多人走来走去。

他的眼睛被人撑开,意识一下聚拢起来。

一时间,五感又重新归位,雨声明显变小了。

他看到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正一瞬不转地盯着他。

很奇怪,他想象过无数次离这双眼睛如此近的画面,此刻却——

见眼前满脸泥水的人醒转,付粥一把揪着他的衣领,将人拉到眼前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你来这儿干什么?!”付粥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在发抖。陶进缨想。

陶进缨正蜷着一只脚斜卧在地上,在斑驳泥印的衬托下,脸显得格外苍白。

看到付粥泛着红血丝的双眼,陶进缨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他将目光聚焦起来,淡淡地投到对面人的脸上,轻声道:

“别害怕。”

付粥像被虚空中的钉子穿过了肩骨,一下子定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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