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总是这样，连连绵绵下个不停，连着三日白薇只能窝在家中。以前爷爷在家时会教她医术，没在家时自己就给白球念话本子，现在突然多出来个人，她也不好意思放任他一个人躺在那里。

“黑球，我给你念话本子吧。”白薇抱着几本书走进房间，打断了正在冥思的宋绪。

躺了几天也实在无聊，白薇主动提出给他念书听，也是不错的选择。

白薇念的话本子是上次下山淘回来的，只看了一点点，讲的一个落魄书生和富家小姐的故事。正如大多数的故事一样书生必定才华横溢，小姐必是貌美如花，两人因中秋灯会一见钟情，相处过程中互许终生。然各自身份悬殊遭到小姐家中的阻挠，书生立誓考取功名再回来迎娶小姐，然后踏上科考之路。

小姐欢喜等待，但几年过去却音信全无，寄出去的书信也石沉大海，家人给小姐另寻了家高门大户的亲事，小姐因郁结于心终日不得欢，最后消香玉陨。

白薇没有往后面念了，她觉得这已经是一个悲剧。不管书生最后是否回来，小姐的痴心终被辜负。

“你念完了？书生的结局呢？”

宋绪并不喜欢这种女孩家看的话本子，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是那些娇养在深闺中的女子对婚姻不切实际的幻想。森严的礼仪制度使得她们并不会如话本子中那样勇敢。而婚姻对他来说只不过是身边多了个人，或是朝中多了份家族的助力。然而这些他都不需要。

“没有念完，结局不是显而易见了吗，书生和小姐并没有再一起。小姐死了，书生结局重要吗。或许他依然落魄没脸回来见小姐，又或许他金榜题名成为官家人娶了位官家小姐。”白薇觉得自己拿的这本书并不好，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最后却没有在一起，只因为两家身份地位相差太大了。

“门当户对很重要吗？”白薇突然问道。

宋绪不知她为何这样问，只道：“很重要。”想了想又说道：“只有与之匹配的婚姻才能平衡，世家大族更是看重这点，所以话本子上的故事只能骗骗那些无知少女。”

白薇瞥了宋绪一眼，在说她是无知少女吧。但她也有些释然，嫣然含笑道：“难怪爷爷说开医馆能为我找到更好的婆家，若我只是个采药女，提亲的也就是农家莽汉。若开个医馆，提亲的也许是做买卖的，如果这样的话爷爷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宋绪听着白薇在哪里自说自话，不禁笑了“你就那点野心，不想想找个更好点的。”

白薇瘪瘪嘴说道：“我要什么野心，只要家世清白，待我和爷爷好就够了。我只是一采药女，正如你说的门当户对很重要，那些有钱有权的高门大户我也攀不上。”

“你一个女孩子家和我一个不知身份的男子谈论婚事，全没觉得不妥吗？”宋绪想安慰她但又觉得没必要。白薇和那些养在深闺的女子很不一样，没有小女子的娇羞拘谨，连对他这陌生男子也毫无防备。

“你要问，我总不能不回答你吧。那我再给你念本书？”

“你的话本子都是些痴男怨女，才子佳人的故事吗？有没有其他的？”宋绪实在不喜那些故事。

白薇翻找着自己抱来的这些书，“其他的自然是有，我又不知道你想听什么。哎，有本戏折子，我给你念念吧。”

这故事讲的是一个镖师，他自小勤学苦练成就一身本领，成为最大镖局的镖头，在押镖过程中遭人陷害，凭借机智头脑和一身高强的武艺与各势力抗衡。这折戏没有写完，他是否洗刷了冤屈并不知道。

“江湖中真是这样血雨腥风，快意恩仇吗？如此酣畅淋漓的故事竟然没有结局，实在可惜。”白薇把书合上，一脸惋惜的样子。

“或许你只得到了半部，剩下的你没有买到呢。”宋绪也觉得可惜，江湖上是自由而洒脱的，江湖人活得更肆意张扬。

“下次我再去找那个书店老板，定要买到后半部。这只知道故事前面而不知结局实在难受。”白薇又翻找那堆书看是不是自己漏掉了。

她找了一圈确认真的没有，突然想到什么向宋绪说道：“你说故事都写了一大半了，为何没有说谁是女主人公呢？”故事里出现了好几个女子，各有各的风姿，似都对镖师有情，但没有看出镖师对谁有意。

“这是本江湖侠义故事，自然主要写男主人公。”宋绪倒没有注意这些，他佩服于作者笔下的人物，他们身怀绝技、见义勇为、除暴安良又不畏强权，每个人都刻画得生动而有特色。只是这文风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么厉害的人物难道最后要孤身一人？我们不妨来大胆猜测一下，镖师最后会和谁在一起，是两小无猜的小师妹，青楼中美艳的花魁，救他于危难中的名医后人，途中赎下的苦难孤女，对他倾囊相助的富商小姐还是武林盟主的女儿？”白薇非常兴奋，这人也太招女孩的喜欢了吧，果然有能力的男子人人都爱。

“你少说了个，不是还有位知府小姐吗？”

“那位不算，只稍稍提了下，还是剩下的几位有看头。”

白薇并不认为知府小姐能成为其中之一，她只不过要进城，而官兵把镖师一行人拦下挡住了去路，她打起帘子喝退了官兵，连个正眼都没瞧镖师。书中对她的描述也只有几句话，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这倒不假，但故事不是没写完吗，或许后面还会写他们再见面。”

“再见面也没戏，知府小姐可是有未婚夫且还是朝中大员的儿子，她那样急赶着是要去赴未婚夫家的宴。”以她读了那么多的话本子来看，这种只能算是萍水相逢。

“这折戏蛮正经的，镖师只不过是个江湖义士，与知府小姐身份还是相差很远，门第之别，知府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他。要说门当户对，还是小师妹最适合他。”依着文中的描述，白薇觉着小师妹最有可能。

“你怎么肯定就只有一个，或许他都收入房中呢，男人不都三妻四妾嘛。”宋绪说笑着。

“都收入房中？”白薇有些嫌弃：“虽然他的确出类拔萃，几位女子都喜欢他。可是那几位女子也很出色呀，凭什么居于人下给他做妾。哪个女子不想做正妻，谁会愿意和其他女子分享自己所爱的人呢。男人不能因为□□而摧残几个女人的心。”

宋绪不曾想白薇竟有如此见地。他所见的男人大多三妻四妾，他父亲也有一位姨娘，他认为这就是纲常伦理。可是正如白薇说的谁又甘心做妾呢，哪个正妻愿意分享自己的丈夫呢。他以前从未站在女子的角度考虑过这些。

“若你夫君今后要纳妾怎么办。”

似听到了个笑话，白薇忍不住笑起来，说道：“纳妾也需要银子嘞，我得嫁个有钱人家才行。”继而又道：“若真纳妾也行，我先给他封和离书，他取人家回来做正经娘子岂不更好。”

宋绪也跟着笑起来“这样你岂不是亏了，既得不到家产又成了弃妇。”

“怎么会是弃妇呢，明明是我不要他的。哈哈哈，要不给封休书，让他成为弃夫。我会医术能养活自己，才不稀罕他那点家产。”

白薇不再玩笑，又认真说道：“他若纳妾，心自然已不在我身上。既已不再是我的良人，我又何必去强求。真正相爱的两个人是容不下第三者的。吾之所愿，执子之手恩爱不疑，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撑着下巴似在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画面，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

执子之手恩爱不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冲击着宋绪的内心，冲击着他那司空见惯的纲常伦理。这么多年他尽可能地避开婚事，在逃避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

他以为婚姻就是和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结婚，再纳几个娇美的女人为妾，生几个儿女，如此也就一生。

但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他逃避的就是那种司空见惯的婚姻，那种为了利益而结合的婚姻，那种因□□而摧残几个女人心的婚姻。他似乎找到了方向，不再迷茫地逃避而是要清晰的寻求。

在这一瞬间的时间里，白薇并不知道宋绪内心的想法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改变。

她回过神来，看见宋绪又陷入了沉思，说道：“嘿，想什么呢？你是不是忆起了家中的娇妻美妾。”白薇笑得不怀好意。

“没有。”宋绪非常确定白薇没有女孩子的矜持和羞涩

“没有？是娇妻没有还是美妾没有。”白薇调侃道。

宋绪无奈道：“都没有。”

“哈，你果真有记忆了，快说你是谁？”白薇啪的一声，把书敲在床沿上，继而指着宋绪的脸说道。

“我说了都没有，意思是什么都没有记起来，你逼我也没用。”宋绪知道白薇不是很相信他失忆的鬼话，但只要他不承认，白薇也拿他没办法。

白薇叹了口气，还是没有诈出来，苦口婆心道：“哪有逼你，我还不是为你好，你若忆起了往事就可以早日回家，过你衣食无忧的富贵日子，还能早点把你的毒解了，你说对吧。”

“嗯，的确，这样你的嫁妆银子我也能早点还给你。”

“对对，就是这么个意思……” 白薇突觉话不对赶紧停住，换了种严正的语气说道：“最主要的还是你身上的毒，我这荒山野岭实在没有足够的药材来试验解药，还是回家好。”

宋绪忍不住轻笑，白薇的小心思他这几日也算探知一二哪能不知道。“好，你说的没错都是为我好。现在我饿了，你去做饭吧。前天的毛栗红枣鸡汤不错，今天也做这个吧。”

白薇瞬间肉疼，他才来几日呀就吃了一只鸡，那是要留着下蛋的呀，“不行，你是需要补但不能大补，要循序渐进，今日没鸡汤，菜地里的茄子熟了，我给你做个鱼香茄子。”

鱼香茄子？鱼和茄子，那味道宋绪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十几年前爷爷在水潭中放了些鱼苗，但那些生活在大河里的鱼不适合在山里的溪水中养。后来在某次下雨天无意间发现了溪中其实是有鱼的，经过爷爷的不断观察和寻找竟然发现了“鱼中珍品”七星鱼，这种鱼性喜阴暗，昼伏夜出白天躲藏在水草洞穴，只有晚上才出来，要抓住它实则不易。

七星鱼下雨天会跃出水面逆流而上，爷爷曾蹲守在它常出没的地方抓了些放在屋旁的水潭里，后来又陆续放了些易于养活的鱼在潭中。下雨涨水，潭中的鱼很容易顺着水流游进溪里。

几天的雨下来，山里的水也长了不少。白薇前两天就用竹围拦住了小潭出水处，还放了副鱼笼。

“白薇，白薇，你回来了没。”

今日阳光正好，宋绪抱着白球坐在檐廊下的椅子上晒太阳，旁边的矮桌上放着水壶，他在那儿已经坐了一上午。白薇说要去砍些竹篙搭豆角架，从早上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他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你喊那么大声，看来是好全了，你说说一个上午你喊了我多少次？”白薇背了一大捆柴，手中拄了根青竹竿走出竹林，很不好气地说道。

宋绪喝干杯中的水，笑着道：“我在这儿坐了几个时辰了，到午时你还不回来做饭，我饿了。”

走进院子里的白薇险些把手中的竹竿扔向宋绪，忍住翻飞的白眼，“你一天啥事也没干，怎饿得那么快，每顿也没见你少吃呀。”

“这到了午饭时间本该饿了，你不能忙着不定时吃饭，这样有伤身体。”他摸索着水壶小心地又续了杯水。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白薇没理他，背着柴往厨房走去。

“轰~”厨房里一声巨大的声响惊得宋绪一跃而起，白球也从他身上掉了下来。他想去又不知道方向，只能急切地喊道：“白薇，什么声音，你有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