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季安忧心地叹了口气，又扭头对谢澜说：“过完年还说去参加校友会，我是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家里，烧傻了都不知道。”
谢澜罢罢手：“咳，操心这个，担心就带上呗，阿瑾家又不是住不下，也没有外人，人大过年拖着病体来给你当苦力，你还不能带她去旅游旅游，犒劳一下了？再说了，大过年的，一个人待家里，听着多凄惨。”
都乐可不这么想。
老班千万别搞事情，校友会什么的不用带我，真心不用，我一个人在家挺好的，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想吃点啥就吃啥，花天酒地，砌砌麻将，别提多快活，她今年跟那几个小伙伴还没约上呢，怎么能把这么美好的时光浪费在陪老妈去参加校友会上！
这么想着，都乐真恨不得立马冲去舅舅的办公室，让他把剩下要给自己戳的针全打了，最好药倍功也好几倍！
但这是不现实的，她决定这两天，不对，从现在开始就一定要在周主任面前表现得十分健康，咳都不带咳一声的，坚决要让老妈打消带她出游的念头！
只是，咳嗽这种事情哪是她想忍就忍得了的，气管里似有千万只蚂蚁轻挠而过，卡在喉口呼之欲出，都乐憋得脸色通红，又担心自己解放大业功亏一篑，最后不等串场子的谢澜闲聊回去，她就捂着口鼻夺门而出了。
知女莫若母，周季安嫌弃地看着逃跑的都乐对谢澜说：“你信不信，她躲外面咳嗽去了，憋半天了，就是不想我带着她出门，不能跟那几个孩子玩呗。我愿意管她啊，年年回来就他们四个天天鬼混到半夜不着家，麻将呢，打得比我还厉害，高烧了还不让人省心，这还吃着头孢呢，出去头脑一热，喝酒了怎么办是好？”
谢澜：“哈哈哈，孩子嘛，都一样，我家那个回来也这样。早餐呢，从来都是没有的，不到中午根本见不到人，晚餐又说跟朋友出了，天天几点回来都不知道的。”
周主任瘪了瘪嘴：“我是没告诉她要去小纾那儿，不然她得求着我带她去，两孩子暑假支教碰上了，回来张口闭口傅老师的，这下带她去找小纾玩，她还不乐意了，回头有她后悔的。”
谢澜莞尔：“哎，乐乐知不知道小纾和阿瑾的关系了？”
周季安：“没说，小的时候怕她轴，就没说了，好歹当时能有个人劝得动。不知道小纾后来有没有跟她说，看样子应该是还不知道，知道早来问我了。”
谢澜：“那就带着去呗，也是缘分，你别跟她说去小纾家，留点惊喜。”
周季安会意：“是该带着去谢谢人家，犟驴脾气，当时要不是小纾开解得好，我怕她大学都不给我好好考。”
谢澜：“哎，别这么说，谁还没有个青春叛逆期……”
中国的拳拳母爱素来是惊人的。
都乐一直以为周主任要带她参加大学校庆的事半真半假，大有可能是随口一说。没想当天晚上，她真的被收走了证件！
小姑娘护着钱包瑟瑟发抖：“妈，这事儿还有商量的余地吗，同学会遛娃这种操作已经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那人家那个也是娃儿啊！我多大了还要被溜，你见着谁家家长参加同学会带成年子女去了？还有，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
磨磨唧唧，周主任不耐烦了一把拍在都乐的手背上，抽走她的钱包，顾自翻找证件：“不要讨价还价，你一个人在家你吃什么啊，大年初二的，外面饭店都不开门，难道某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鬼还会自己做？你会吗你，嗯？”
都乐鼓了鼓气，她当然……不会了：“我可以去舅舅家蹭啊！”
周季安啧了一声：“你舅舅就这几天假，你好意思过去赖着，去了也是空房，舅舅那天说话你没听吗，他们过两天都出门旅游的。”
都乐：“可我真的不想去嘛，舟车劳顿的，又没意思。”
周季安：“你就去那边待着，会给你安顿好的，校友会不带你去，操心这个。哎，宝宝，这哪里拍的呀，在那个竹海吗，戴着墨镜看上去都不像你了……”
周季安还没找到都乐的证件，一翻开钱包便看到夹层正中照片上有一张清秀的侧脸，五官长得不错，笑脸清澈，长发盈空，戴着墨镜看着轮廓却不像自家孩子，背后的红柱很是古朴，像在某处宫殿和寺庙附近……
都乐一惊，脸色微微变了：“我给你找，我给你找，呐，这不是吗！”
周主任还在眯眼品鉴，小姑娘已经慌得抢过钱包，自己老实上缴证件了。天，她怎么忘了卸下钱包里傅纾的照片！眼下只好先转移主任大人的注意力，要是激发了老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隐藏属性，她非要把逮学生早恋的那一套盘问模式发挥在自己身上不可，到时候不交代都不行。
都乐心虚得很，顾不得跟人周旋，就这么把自己年后的美好时光给卖了。周主任拿着小姑娘证件忙不迭的坐人床上订票，嘴里还念念有词：“哎呦，余票不多了，大年初二了，怎么还这么多人走，这苏市怎么还有两个站呢，选苏市北还是苏市啊，我看看你小瑾阿姨前两天怎么给我说的来着……”
苏市？
都乐皱了皱迷惑的小眉头，丢下钱包搂住周主任的脖子：“妈，你大学不是在申城吗，怎么要去苏市？”
周主任：“哦，你小瑾……哦，去见个朋友，再一起去申城。”
吁，还说藏着惊喜，这没出发就差点说漏嘴了，周季安摸摸小姑娘的头，继续专注自己的订票事业。
“哦，这样啊。”都乐若有所思，会路过苏市啊！
虽然只是路过，她终于有机会去看看傅纾长大的城市了，小姑娘放开手软了身子枕在老妈腿上，盯着头顶的大灯久久发呆。
是有些不争气，她想。
这就是暗恋的感觉吗，怎么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自然而然联想到那个人。
学弟试卷上的之乎者也是她、年味渐浓的祝福是她、母校空旷的教学楼是她、老妈的出游计划路过她……
大脑四通八达，喜欢一个人时，原来条条大路通罗马。
都乐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结束一段暗恋需要多长时间呢，她还没有经验。说好的上次去北城跨年，就是她给自己定好的释然之前最后一次见傅纾的机会。
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她还是会想念傅纾，还是置顶着傅纾的微信，每天期待着她的消息，甚至，偶尔路过校长和谢老师的家，她都会多看上两眼，万一，那人会来温城拜年呢。
周季安订完票，已经回自己的房间去了，都乐还盯着自己头顶的大灯，忽然有点鼻酸。她有气无力地摸了摸身侧的钱包，缓缓举到自己眼前，里面的这张笑靥，她已经好久没有打开看了，怎么就没藏住自己的心思呢，小姑娘闭上眼，一小行清泪顺着脸颊流进了耳蜗。
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对傅纾的念头，有时，她一想就是一整夜，明知道这样没有意义，但就是没有办法睡着，反反复复又一个星期，都乐的咳疾更严重了。
今年的除夕跨年，依旧是母女俩相依着过，爆竹声从傍晚五点一直响到深夜，距离农历新年还有一个多小时，都乐忽然心有所动，环着周季安的腰说：“妈妈，这电视节目也不好看，要不我们出门去上香吧，我看舅舅每年都是半夜去上香，要不今年我们也去，说不定能赶上头香！”
周季安弯起手指勾了勾女儿的鼻子：“头香都是寺里的主持上的。你想得倒美，还抢头香。怎么突然想去上香了？”
上次她就觉得奇怪了，都乐好好地在北溪支教，冷不丁打个电话过来问家里信什么，这看着也不像想一出是一出。
都乐可不敢说受了谁谁谁的影响，只半是嘟囔半是撒娇地嚷嚷着说自己想去。
周季安不无不可：“去可以呀，还要爬山的，你这么喘行吗，今晚外面灰又重。”
都乐赶紧拉老妈起来换行头：“我行的，我行的，舅舅不是还给了我一包口罩吗，我出门带上就是，妈妈，快起来换衣服，不是还要爬山吗，咱别把吉时误了。”
周季安被女儿催得乐了，小丫头片子，还知道吉时了。
于是，大年三十，母女俩借着漫天烟火的光芒，就此出了门。只是，周季安只当都乐这是一时兴起，小姑娘却不这么想。
她必须找点事情给自己做做，不然，她都要被自己逼疯了。明明跨年还有一个小时，可她自白天醒来开始就坐立难安，总想着给傅纾发点什么，一句新年快乐，一句群发的吉祥话，怎么都好。
但理智告诉她这样是不对。
临上山前，都乐做了最后一波思想斗争，终于，她咬了咬牙，把手机“落”在了周季安车里，狠心切断这一时间自己和外界的联系。就这样吧，拨乱反正才对，小姑娘轻叹一声，脊背挺得正直，快步向登山道走去，没有人知道这一分钟，她心里多少兵荒马乱。
也没有人知道，有人盯着她的头像，魂不守舍等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