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月高悬，这群小年轻们在傅纾房里闹到十二点多才各自挂着满脸黑白奶油，尽兴散去。

傅纾送人出门，看着他们各自回了房，又把小姑娘赶去洗手间收拾洗漱，这才着手整理茶几上的垃圾。剩下的冰淇淋蛋糕已经化开了，好在大夏天的，这群孩子好食冷饮，吃的吃，玩的玩，最后也没剩多少。

傅纾眯眼睛想了想，不能浪费啊，方才谁折腾她最起劲儿来着！想着，便默默把剩余的一小块蛋糕挪到小餐盘上，端在手里掂了掂，逐步朝洗漱间走去。

笃笃笃。

都乐：“怎么了，傅老师吗？”

傅纾：“嗯，乐乐，我方便进来吗？”

都乐：“方便，你进来吧，我在洗脸。”

小姑娘刚冲完脸上的洗面奶，流水灌进眼睛，刺激得睁不开眼，她伸手小心摸索着洗脸巾的位置，欣然邀请傅纾进来，全然不知危险正逐步靠近。

都乐：“傅老师，你进来了吗？可以帮我抽张洗脸巾吗，我眼睛进水了，睁不开。”

傅纾：“好啊，我帮你拿！”

都乐：“谢……唔！”

都乐当真以为傅纾要帮她拿洗脸巾，谁知，谢谢还没说完，那人又一托盘把蛋糕全糊到了自己脸上，随后，似乎是怕被报复，得逞了便火速砰的关实了洗手间的门，躲在外面咯咯直乐，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嗷，傅老师，我才洗的脸，你讨厌！”都乐被冰淇淋奶油弄了个哆嗦，揩下了脸上大片的黑白奶油，看着镜中滑稽的自己，嗷嗷大叫。

太过分了，这个人，太过分了，趁人之危，攻其不备。

傅纾：“蛋糕甜不甜啊，乐乐，你说苍天绕过谁。”

都乐：“啊啊啊！我就知道，你个睚眦必报的坏人！”

刚刚傅老师把所有抹她奶油的人全收拾了一遍，唯独没有收拾自己，弄得他们三个统一战线，全来进攻脸上最“干净”的自己。当时，她就在众人连番的混战中，对这位“阴险狡猾”的傅老师竖了大拇指，借刀杀人，干得漂亮！

没想到……事情原来并没有结束，傅老师在这儿等着呢，简直腹黑！

她早该知道，傅老师收拾起她来，哪有输的时候。

两人折腾到十二点半才躺下，都乐气鼓鼓地背对着傅纾，不欲理她。哼，人家好心好意给你过生日，你还欺负我，不理你了。

傅纾当然知道小姑娘的意思，那高高嘟起的小嘴，可不就是在说“我生气了，最好赶紧来哄我”。

侧身看人两眼，傅纾薄唇微扬，突然起了心思，偏生不让都乐痛快，她想了想，便由着小姑娘贴着床沿赌气，自己则一语不发的关灯躺好。

都乐愣了。

视线骤然黑暗，身后也没了动静，傅老师这就睡了？以往她还和自己说晚安的，今晚偷袭闹我不哄也就算了，连晚安都没有了？好过分！

小姑娘努力憋了五分钟，实在憋不住了，终于忍不住翻身，想要去偷看傅纾是不是真的撂下自己就睡了。不想，一转身就对上傅纾依旧侧身抵着头，笑盈盈看她的眼神。

都乐怔然，不是关灯了吗，这人的眼神，怎么还可以这么晶亮，简直……好看到犯规。

“舍得转过来了，你说你，哪来那么多小脾气！”傅纾伸手刮她的鼻梁，刮得小姑娘哼哼直叫，作势要咬自己，她心情大好，长臂一捞，把人从床沿圈到自己怀里，□□着小姑娘的秀发说谢谢。

她好几年不过生日了，有几年在国外求学，有几年在出差外派，今年也是。尽管家人和密友年年会为她准备礼物，发来远方的问候，但是近些年的这一天，她身边几乎是没有亲近的人的。

头一年的时候，傅纾还有些失落，怎么看自己都有种孤家寡人的悲哀，之后随着年纪渐长，对这种仪式感的东西慢慢也没有什么执念了。

今年，她想着大概也是如此了，其实身边有人陪着，热热闹闹的，就挺好。傍晚叶榆打电话问她，今天有什么活动，会不会和这些小年轻一起庆生，她亦是这么回复人家的。

其实她有私心期待都乐会记得这件事，毕竟小姑娘当年那么用心给自己准备了礼物。但是，一整天都没混到她一句“生日快乐”，想来也是真的忘了，傅纾傲娇的不说，并不代表一点想法也没有。

只是，没想到怀里的这小家伙，竟然一直憋着最后踩点来这么一手……

是真的很治愈啊！时隔四年的庆生，她送给自己的第二份礼物，依旧那么令人惊喜、欢欣。

傅纾想想又撸了撸小姑娘的秀发：“蛋糕哪里买的，订做了我之前的Q Q头像吗？”

“啊……嗯嗯，好看吗？你现在的这个熊猫头像太复杂了，又是伸懒腰又是撅屁股的，店家说全身立体的熊猫这么短时间她做不出来，我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之前那个简单的啦……”都乐被她捞人的举动撩得犯昏，一颗心拼命跳动，忽上忽下，身侧的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后堪堪抓住了傅纾的衣襟。

小姑娘一时被人哄得开心了，仰头与她聊天，上扬的语调里满是等待被褒奖的自豪，一时仿佛又等不及傅纾夸她，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蛋糕制作的紧迫与困难……

最后，伴随这一天波折带来的疲惫，终于絮絮叨叨窝在傅纾身边睡着了。

“睡了吗……”没有等到回应，看来是睡着了。傅纾替她调好枕头，掖好被子，看着这个今天令自己心情颇好的人，复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惹得人呼吸不畅，直摇头嘟囔。

那小身板一拱一拱，终于拱进了自己怀里。

“谢谢，小……白羊，做个好梦。”女人轻轻地说。

翌日。

前一天夜里闹得晚，众人中午才收拾出门，准备去游览景区里剩下的景点。

“生日快乐，傅小姐，昨天过得开心吗？”司机已经在庭院里等候一会儿了，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一边与他们招呼寒暄，一边打开后备箱，帮忙收置行李。

“谢谢，十分惊喜。”傅纾笑着应答，心有所念，又回头望向身后正在同张临贫嘴的小姑娘。

昨夜在竹海想着环境清爽便没留意防虫，谁曾想都乐的右眼皮上竟被蚊子叮了一个那么大的包，肿得甚是厉害，今早在洗漱间看到，小姑娘连声哀嚎，直呼毁容，门都不愿出了。

傅纾好说歹说，还把自己的墨镜架到人家鼻梁上，这才将人哄出门。

这会儿，大概是眼皮上的疙瘩被张临看到了，一个笑话，一个怒骂，两人唇枪舌战，闹得起劲。

今日的行程不多，因着赶时间回泸市，司机仅带他们去看了七彩瀑布，以及建在峭壁之上的军工兵寨。

都乐对于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隘历史并不感兴趣，反倒为悬崖细缝中随处可见的支立的木棍添了好奇。

她上前扯了扯正在研究摩崖石刻的傅纾的衣角，示意她看岩石缝。傅纾显然也看到了，这大概也是一种祈福仪式吧，但是当地的风俗习惯自己并不熟悉，还是不要乱指导的好。

她努努嘴看着都乐的手机，示意人自己查，小姑娘哼了一声，还真自己查了。

小姑娘隐约知道这是种仪式，只是不知道它是用来做什么的，傅老师这人真是小气坏了，直接告诉她不行吗，讨厌极了！

她哪里知道，她以为的饱读诗书的傅老师，也多得是不清楚的事，只是极好面子不愿被她发现罢了。

傅纾见她真准备查资料，也好奇地凑过去看，不想，却先看到了小姑娘的解锁密码。

0812，好巧啊，和自己的一样……

等等，和自己一样，这不是我生日吗？

为什么呢？

傅纾实在好奇，张口便说：“这不是我生日吗，锁屏密码怎么和我一样？”

已经打开浏览器查询风俗的小姑娘手上一僵，心里万马奔腾，完了，被发现了！

她是谁，她在哪儿，她要怎么办！

小姑娘慢吞吞地回头看她，脑海里霎时间闪过成千上万个借口，就在她即将绝望之际，傅纾的问题突然清晰起来，对啊，生日！

“对……啊，你生日啊，这不是……这不是就这两天，怕忘了嘛，所以就改了个，怎么样，感动吗！啊，傅老师，你的锁屏密码是你生日啊，被我发现咯！”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索性顺着傅纾的话往下编，暗戳戳转移了话题。

傅纾果然没深想太多，满心愉悦地揉了揉她的头，直感叹她有心了，复又回去浏览石刻。

殊不知，小姑娘紧张得后背都湿透了，贴着手机壳的掌心，亦全是汗。远远望着傅纾凑前阅读石刻的背影，都乐暗自扯了个苦笑，什么才改的，明明已经改了四年多了，她几乎都已经用得顺手的想不起这个问题了。

那时她少小无知，只当自己崇拜傅纾，模仿林筝追星的步伐也逐了傅纾一路：心事是她，密码是她，通篇的日记全是她。

现在，随着年纪渐长，命运安排再次重逢，才知晓造化弄人，有些情感已然质变，都乐如今也说不清自己当时的行径是否全然出自仰慕了。

而这么多要计较的往事，她该将一切归罪于哪个节点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都乐细思极恐，迷蒙地闭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