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馄饨被摆在木桌上，店主还热情地竹筒中抽出一双筷子放在边上。
顾晏书的视线却被他那双满是冻疮的手吸引住，
干裂粗糙的右手甚至缺了一截小指。
店主察觉到他的视线，抬手看了一眼，乐呵呵地解释道：“害，那是我前几年冻掉的，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我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第二天醒来，感觉手都不是自己的了，就那么轻轻一碰，诶，就掉了。不过现在好了，不用住漏风漏雨的房子，生活还有了盼头。”
店主说着很是感慨，这可多亏了刺史和城主啊，才让他们的生活好了起来。
说完回过神道：“客官，您快吃吧，再不吃可就要冷掉了。”
“好，谢谢。”顾晏书对店主笑了一下，拿起筷子低头尝了一口。
是白菜馅的，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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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姜二两，当归一两，黄占五钱...…”
顾晏书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把东西倒进小药臼里，慢慢磨成粉末。
桌上还摆着十几样用黄纸垫着的药材，和一口正煮着的小锅。
定州的冬天寒冷漫长，地面被冰霜覆盖，但大多数的百姓却仍需要外出劳作，双手被冻到麻木，干裂出血都再常见不过。
所以他打算把冻疮膏做出来。
顾晏书把当归，紫草放进麻油里，小火慢慢加热熬煮，等到药枯后再捞出，把油滤出来，加入准备好的粉末和黄蜡，加热到融化，然后倒进小容器里。
液体还未凝固，洁白无瑕地煞是好看，顾晏书凑近闻了闻。
“咳咳——”顿时一股刺鼻味道直冲天灵盖，
顾晏书的表情扭曲，片刻后面无表情的把东西倒了，
嗯，别到时候还没用上就先把人给毒晕了。
拿起小秤，刚打算重做一遍，一道惊恐的喊叫声由远及近，害得顾晏书的手差点一抖。
“城主！城主！”孟贺扶着门框停下来，气喘吁吁，额头冒着冷汗。
顾晏书把东西放下，温声询问：“怎么了？”
孟贺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主心骨，但仍是心有余悸：“天上下起了鹅蛋那么大的冰石头，砸死了好多人！”
他刚从收容所回来，才走了一半，天上就下起了这怪东西，幸亏他反应快，捡起路边被风刮落的木牌，这才能跌跌撞撞地回来，好几个没反应过来的，当场就被砸晕了倒在路上，血流了一地。
顾晏书怔了怔，快步走出屋内：“什么时候的事？”
他刚才忙着做冻疮膏，都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变化。
孟贺亦步亦趋跟了上来：“就半个时辰前。”
刺史的府邸极大，却地处闹市，顾晏书一路顺着回廊走出府门，街道已经混乱一片，行人四处逃窜，天空的乌云如汹涌的墨海般翻滚涌动，鸽蛋大的冰雹落在屋瓦、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甚至将一些竹屋都砸塌了。
望着漆黑的天空，顾晏书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又是一场天灾...
见到刺史府的大门打开，顿时就有些晕头苍蝇般的百姓跑来，瑟瑟发抖地躲到屋檐下。
顾晏书看了一眼，对着用长枪拦住大门的守卫道：“放他们进来吧。”
长枪撤开，人群涌了进来，痛哭感谢的声音不绝于耳，
顾晏书先把人群安抚住，这才转身对孟贺道：“你先去找楼副将，让他带队把剩下的百姓都集中到水泥楼里。”
孟贺郑重地点头：“好。”
...
等顾晏书赶到的时候，水泥大楼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多互相团缩着在角落里，低声哭泣，气氛有些压抑。
看见他，楼山平拨开人群走过来：“小公子，都安排好了，房屋被毁的百姓差不多都在这了。”
两个多月修养下来，他的伤已经都好了。
顾晏书闻言道：“嗯，辛苦楼叔了。”
门口的士兵来来往往，手上都拿着盾牌，正在用小担架搬运着尸体。
“这次死了多少？”
楼山平呼出一口气，看着担架上死状惨烈的尸体：“一百三十五，但可能还会有更多。”
顾晏书像小扇子般的睫毛垂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不知在思绪着什么。
“真是太诡异了，我活了三十几年都没见过天上下这么大的冰块，这地方太邪门了，这趟下来，不知道要毁掉多少东西。”楼山平自顾自的说着，搓了搓手臂，显然是有些后怕。
这定州不会是被诅咒了吧，一年之内又是涝灾又是下大冰块的。
“是冰雹。”顾晏书道。
“啊？”
“下冰块是一种正常的气象现象，有些地方将这称为冰雹。”顾晏书平静地解释：“虽然少见，但并不是没有，况且如今只要事情能够解决，那都不算什么大事。”
不是被诅咒的就行，楼山平松了一口气，
感叹道：“那就好那就好，还是小公子您懂得多啊，像我们这种糙人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角落的人群爆发了一阵动乱，
“我才不要和你们这群贱民待在一起！”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叫嚣着抱怨，旁边还站着位打扮精致的妇人。
“娘，我要回家，我不想再待在这了。”
他今天难得大发孝心陪母亲上街买东西，结果就遇到了天上下冰块，害得如今被困到了这里。
想到这里，不禁暗道一声晦气，朝倒在地上的小女孩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这小丫头片子刚还想打他。
妇人并没有责怪少年的无理取闹，帮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道：“宝儿乖，咱们再忍忍，等外面停了，就回去。”
一个和小女孩差不多的孩子将她扶了起来，两人都眼眶通红，充满仇恨地盯着面前的人。
倏地，小女孩猛得扑了上去，和猝不及防的少年扭打在一起，狠狠地揪他头发。
片刻后，旁边的几个家仆才反应过来，立刻把小女孩从少年身上撕下来。
“小贱人！”少年的脸色通红，用力踹了一脚。
小女孩的脸上沾着血，捂住胸口：“要不是你刚刚把我娘推出去，她根本就不会死！”
“那又怎么样？”少年拽起她的衣领：“你们这群贱民死不足惜。”
说着就要扇下去，
旁边的路人心有不忍，但都不敢上前，纷纷闭上了眼。
“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骤然响起，
顾晏书一把将他从女孩的身上扯下来，巨大的拉力让少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腕上的一只手就像钢铁般钳制着他，感觉骨头都快碎了。
王宝儿疼得龇牙咧嘴：“你是什么人，敢管小爷的事，不想活了吗？”
妇人惊讶地用手帕捂住嘴，扯了扯儿子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诶呀，城主大人，是小儿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他这次吧。”
听到母亲的称呼，王宝儿一下住了嘴，不再敢吭声。
顾晏书冷冷一笑：“你们如果不想待在这里，可以出去。”
妇人顿时急了：“不是的，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啊大人，宝儿听到没有，快道歉呐。”
外面鸽蛋大的冰块可还在下呢，现在出去不就是死路一条吗？
顾晏书没有理会，扫视了一圈周围，警告道：“在这里，我不允许有任何人闹事，既然是来避难，那就要有自觉，懂了吗？”
所有人都默默低下头，之前就听说这位城主温柔又好说话，今天刺史大人不在，怎么这么吓人啊！
顾晏书蹲下身，用衣袖擦掉小女孩脸上的血迹：“既然是你们让她受伤了，得负责吧，也不多五十两，就当是精神损失费了，今天的事我不会再追究。”
“什么，五十两？”王宝儿不可置信地伸开五根手指头，“我也受伤了，她得赔一百两。”
顾晏书挑了挑眉：“不愿意？不愿意可以出去。”
妇人赶紧抓住儿子，赔笑道：“我们愿意的，我们赔。”
说着满脸肉痛的拿下自己和儿子身上的荷包，在顾晏书的注视下，又咬咬牙，拔下了头顶的玉簪子，一起交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接过，抬起脑袋，顶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认真道：“谢谢城主。”
顾晏书摸了摸她脑袋，道：“定州的所有人我都一视同仁，并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如果再有人借此侮辱他人，我会严惩不贷。”
又看了眼王宝儿略显磕碜的脸：“不过你这样子，我倒也看不出高贵在哪。”
古代的高门大户往往会迎娶貌美的妻妾，儿女也丑不到哪去，长成这副模样，倒是少见。
见顾晏书要离开，孟贺立马一脸崇拜的跟上去，“大人，你刚才太厉害了。”
“那家伙就是王家的小儿子，平时欺男霸女的事可没少干。”
王家，也就是定州的三大地头蛇世家之一，现在家主还被林清舟关在牢里。
闻言，顾晏书扭头阳光地笑了笑，他的眼眸明亮而清澈，充满活力：“怎么样，刚才是不是有点像林将军。”
孟贺一下子看呆了，连人走远了都不知道...
顾晏书大步走在路上，元力外显，身上升起一层淡淡的保护罩，将所有的冰雹都隔绝在外。
刚才看着缩在一起相互取暖的人群，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火炕！
既简单又能很好的取暖，简直就是居家必备！
而且定州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柴火了，
顾晏书越想越兴奋，恨不得马上就回去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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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将黄土和适量的水混合在一起，一层一层涂抹在石头上，逐渐塑造出炕体的形状，然后留出侧面和底部的炕洞，用来通风和添加燃料。
等黄土风干后，顾晏书又用小碎石一点一点填满炕体的框架，然后将木材搭建在上面，牢固支撑力。
最后在框架上铺满厚厚一层的干草，再涂抹一层黄土泥，抹平压实后，整个炕面光滑平整。
成了！
顾晏书试着在炕洞里加了些木柴，随着烟雾的冒出，炕面的温度逐渐升高，半炷香过后，将手轻轻附在上面，表面已经烫得惊人。
看来上面还得放点东西，顾晏书琢磨着。
“砰—”
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乌尔思大摇大摆地晃了进来，左看右看，最后视线停留在火炕上，叫唤道：“顾晏书，你又背着本王在搞什么好东西？”
这段时间他在刺史府待着，闲得都快要生蛆了，林清舟和顾晏书这两人还时不时搞失踪，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今天刚出门打算在府里晃晃，就看见顾晏书急匆匆地回来，还在这间破柴房里一呆就是这么久，这他不得来一探究竟？
顾晏书看着他探头探脑，对火炕很是好奇的摸样，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我刚做的，你坐上去试试看感觉怎么样？”
乌尔思不疑有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三秒后，
“啊——”
乌尔思捂着屁股，从火炕上一个弹射，咬牙切齿：“顾晏书！你好大的胆子！烫死本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