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钟城一战后,御宣王祝珹革兵归还了二十六郡。
祝烬念在从前的情分并没有赶尽杀绝,不过他要求将御宣王余下的全部兵马收入天都城内。
且御宣王无儿无女,没有人侍奉在身边,禁足在自己郡内的王府里,一旦踏出,立即处死。
不渡自是不愿与孟帷再多牵扯,离钟城一战结束后就分别了。
孟帷离钟城一功苍穹道门连升三阶,殷文道门升入悯生阶。
祝绾医缺道门连跨两阶,王然也正式迈入悯生阶。
天都这次的伤亡惨重,祝烬案前的奏折堆积如山,尚宇则太师没了余岁这个得力的帮手忙得焦头烂额。
除了沈宜松这个死人之外,没人能够证明尚宇则太师与沈宜松进行了合谋。
而后尚宇则阵前倒戈,反倒一耙,杀了沈宜松一个措手不及。
故祝烬论功行赏,封赏了所有有功的战士,也让谢蓝田和俞道非如愿以偿,恢复了武将身份。
沈家因为沈宜松一人的背叛,沈崇山锒铛入狱,全家革职在府里自省。
而孟帷三人,因为是道界徒弟,此番下界也是任务在身,故谢绝了官位的封赏,回到人界继续修行。
王然则先行回道界方壶山禀明此事。
在临别时,孟帷拉住柏怀瑾,低声说道:“尚宇则太师在离钟城一战中行事古怪,怀瑾多加小心。”
柏怀瑾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让他放心。
祝烬寝殿内,尚宇则站在案前。
祝烬揉着脑袋,将所有人屏退。
“你这番行事很是偏激,一旦行将踏错,不仅无法将祝珹这个眼中钉连根拔起,还会祸及池鱼。”
说完睁开眼,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朕其实差点以为你要背叛朕了,想想就还有点伤怀,舅舅,此次你一反常态,心狠手辣,实在是吓坏朕了。”
尚宇则脸色冷漠,一如平日沉稳持重。
“陛下,臣此次之所以鲁莽行事,不过就是为了解决陛下心头大患,如今也成功拔除了祝珹的势力,还丢弃了一枚不老实的棋子,臣一心为着陛下着想自是应当,万万不敢做出背弃陛下之举。”
“沈宜松那小子隐藏得极深,平日里一副软弱恭顺的假模样,想不到还是一个能干大事的人,此番除掉了他,也算少了一个威胁。”
祝烬悠哉悠哉地躺在龙椅上,摩挲着一串佛珠。
祁颂一如既往地站在他的身后。
“不过朕倒是很好奇,舅舅与你府中的余先生向来是亲密无间,怎么此次余先生竟然毫不知情,难不成余先生对舅舅起了异心?”
尚宇则神色不变,抬眸淡淡地望着这位人皇。
“和太过聪明的人共事,需得长八百个心眼,像先生那般的人物,臣也是防不胜防,我与他二人皆为逐利而来,只不过勉强同途一段罢了。”
方壶山上的曲觅找寻许遇无果,每日坐立不安。
许遇剑仙一向是为人清冷的,若是他不想别人找到,想是将这三界翻个底儿朝天也别想看到他一丝身影。
曲觅听闻离钟城战事,心想会不会在那里能够见到许遇。
但道界至尊不能干涉人界之事,曲觅只能遵从祖训,在离钟城隔着大雪相望,未能感受到许遇的气息,只能就此作罢。
“曲觅,你近日以来时常心神不宁,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方休治理道界回来稍微小憩,身上尽是疲惫,仍是先行前来关心一番曲觅,内心确是大抵知道与那许遇剑仙有关。
曲觅这人潇洒散漫惯了,除了那阡白长老柳竹衣,能让他劳心伤肺的,也就只剩剑仙许遇了。
“师兄,许遇不见了。”
曲觅在自己的寝殿徘徊,眉间愁色掩饰不住。
方休看着他,轻笑一声,有心哄这个小师弟。
“曲觅,许宗师未曾归属道界时,也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他的剑术出神入化,你实在不必过于担心,不如先操心操心你那小徒弟。”
这话说得有理。
可是方休又不知晓此次事件的特殊,曲觅更怕是自己吓跑了许遇。
那他若是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更是伤感,妖冶的面容攒不出半分笑意,手中的扇愈渐快了起来,在方休面前来回得晃悠。
“曲觅,你安生一点,许宗师跑不了的。”
听到这句话,曲觅有些错愕,转过头来看着方休。
方休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一向严明肃然的他竟然显得有些不正经。
曲觅的脸逐渐在他的注视下染上了海棠绯色。
像个毛头小子突然被抓包了一样,神色有些不自然。
曲觅挠着头,傻头傻脑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也不用怎么特意观察吧。”
方休笑着,“你喜欢阡白长老的样子我还记得,自然知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该是什么模样。”
曲觅更加窘迫,声音都软了下来。
“啊……原来师兄你都知道啊……”
方休瞧着自家傻师弟的窘态,失笑道:“那梨花林是你亲手所植,送给许遇宗师那样清冷性子的人正是合适,他应是极为喜欢的。”
曲觅的面容红到了脖颈。
方休略微前倾,他与曲觅一般高,此时正盯着师弟的眼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你小子看上的人可是许宗师,那般孤傲的剑仙,可得多花一番心思啊。”
正当休养生息之时。
庆里郡与南安郡突然爆发的瘟疫来势汹汹,孟帷与祝绾离开天都一月后,感染上瘟疫的百姓已经遍地都是。
祝绾把脉后,发现这场瘟疫并不具备传染的病效,而是那些人本身自带着病原,久而久之才爆发。
大批的病民爆发的时间相差无几,所以才会出现这样大规模的“瘟疫”。
这些患病的百姓最开始会出现厌食现象,后面开始逐步意识模糊,最后一部分陷入沉睡,一部分陷入暴虐,开始不分亲友地攻击人。
祝烬已经安排整个太医院出天都去各个地方整治,又吩咐当地官府施兵镇压那些狂躁伤人的疯民,将他们关押在一处,等待太医商议出方案,治好了病再将其放出。
孟帷与祝绾穿梭在患病的人流中。
一时未曾注意,撞到了一个粗麻布衣的妇人,祝绾赶紧将那妇人扶起。
两眼相对时,祝绾险些凝住了呼吸,低声问道:“母亲,你怎么过来了?”
孟帷听到之后,赶忙带着两名女子来到一处隐蔽地段,恭敬行礼道:“孟帷拜见王妃娘娘。”
头巾下面是一张与祝绾极为相像的面容,白净温柔。
就算此时穿着粗布麻衣,也丝毫掩盖不住大家闺秀的气质。
孟帷一直觉得这位安成王妃天生就带着悲悯众生的气质,连安成王祝砚都时常赞叹谢玉烟温婉良善,醉倒在她的温柔乡里。
谢玉烟拉着祝绾,按住了她的脉搏,半晌以后松了一口气。
“还好,绾儿没得这种怪病,也没受伤,只是忧思过度,有些伤胃。”
谢玉烟抬眸对上祝绾锐利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
但她身为王妃,处事淡定,也没显露出丝毫窘迫。
“母亲,你什么时候会的医术?”
祝绾神色平静,直勾勾地盯着谢玉烟。
孟帷也有些吃惊,从来没听说过这位安成王妃会医术。
天都百姓也只道谢玉烟为人良善,与安成王祝砚伉俪情深,实乃天作之合。
“谢家以前屈居官宦末流,实在没有办法时,我与兄长也曾在江湖中走过一段时间,会些傍身医术有什么可奇怪的。”
谢玉烟目光温和,说话柔声。
孟帷与祝绾相熟后,也有过了解。
据说之前谢家说好听了属于官宦末流,说难听一点就是任人屠宰的鱼肉。
谢家早先依附着沈家,沈崇山那个老匹夫根本也不当回事。
谢家有一次吃了官司,谢蓝田的父亲,也就是谢家家主被人胡乱扣了个结党营私的帽子,沈崇山当然势大无碍,谢家便做了这个炮灰。
家主被扣在了牢里,临行前让一双年幼的儿女逃出了府,在江湖上很是逃亡了十几年,直到谢蓝田二十五岁被孟雾将军有心提拔,同时参到了孟雾将军的麾下,对战敏德王祝泷一战成名,封为归德将军。
其后谢玉烟更是嫁入了安成王府,自此谢家才跻身一流官宦之家。
“王妃此番到这庆里郡来是查探患病百姓的病情,可谓是菩萨心肠。”
孟帷试着解围。
祝绾从那时开始便直直地盯着谢玉烟,眼下的气氛可真算不上一个好字。
祝绾的表情松懈了下来,转而担心道:“母亲,你金尊玉贵,庆里郡此时病患众多,您若是有个什么好歹,你让孩儿如何与父王交代?还是快些回洛城郡,天都城也行,待在安成王府里,孩儿师承药宗医仙一脉,自问有能力解决这些病患,您还是速速离去,保重身体为好。”
祝绾说着就推搡着谢玉烟,意图为她套个马车,送她回洛城。
“这若是普通的病,你母亲我至于跑这一趟吗?况且你父王知道我前往这庆里郡,是万分支持的,至于我的安危,你不必担心,四处都是你父王安排的暗卫,这病虽然怪异,却并不传染,我不会出一点岔子的。”
谢玉烟执着地站在原地。
向周围望了一眼,孟帷的眼力极好,敏锐地察觉到哪些人是安成王安排的暗卫。
他示意祝绾,谢玉烟并未说谎,至少有暗卫护着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他很识相地走远,让母女俩说些体己话。
其实他也没有心情听什么话。
恍然一月,谷雨时节已过,这里也不是离钟城,见不到漫延的紫藤花。
他闭上眼,在想那阵熟悉的宫铃声,下一次会在哪里响起。
见孟帷走远,祝绾绷住了精神,小心地试探道:“母亲,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病?又怎么知道这病并不传染?”
话语间带着一些审问,这回谢玉烟哑言,有些支支吾吾。
“这些当然……当然是我这几日观察得来的。”
谢玉烟的反应其实已经证实了祝绾的一些想法,她必须连着开口,不能给谢玉烟思考犹豫的机会。
不然凭她的聪明,下一刻说不定就找好一个绝妙的借口唬弄过去了。
祝绾也不再是小孩,学会了很多技巧性的套话。
“母亲,你是不是知道蛊虫一说?”
祝绾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肯定,谢玉烟身上也有她不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