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岁未曾醒来,守至傍晚,孟帷听从大夫的话,为他宽衣仔细擦拭身子。
一层层自领口揭开,他的喉咙愈渐干渴,胸前一阵燥热。
覆及最后一层里衣,指尖微颤,顺着纤细的脖子往下,轻触到隆起的喉结,仔细摩挲。
扒开外层的衣裳,露出白皙而又匀称纤长的身段,显露出柔软的腰肢,上面覆着浅浅一层薄汗,在青灯下越显诱人心魄,随着深深浅浅的呼吸,腰段浮动,动摇着孟帷的自制力。
他捻干手帕,自脖颈往下,仔细擦拭蒙蒙的细汗,或是在热意中感知到了一丝微凉,余岁轻呼一口气。
这番呢喃落在孟帷耳中更似一声□□,心都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他定了定心神,紧握着手帕稳稳地擦拭余岁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
轻松地抱起余岁,让他的背部落在视线里,腰间蜿蜒成光滑的曲线,一对蝴蝶骨点衬,肤容胜海棠,不失遒劲为苍松。
不禁用指尖贯穿抚下,似爱抚一把古琴,醉在其靡靡之音,倾听琴骨萧萧作响,乱把情意揉碎在眸中,竟惹得眼角微红。
若先前一般镇定姿态配得上“君子”二字,自除下余岁胫衣,孟帷显然就稳不住刚才的淡定了。
目光缓缓向下移动……
他深叹了一口气,意识到内心的惴惴想法,秉着君子的脾性,默念清心诀。
清心诀越念越燥热。
他反反复复地鞭策自己,乘人之危实乃不耻,况且这还是个病人。
孟帷根本念不了清心诀。
给余岁整理好衣裳后,披上薄被,他双手死死压住被子,似是禁制一般,只有这样他才安心一点。
蓦然松手,往后退倒在了椅子上,端起茶壶灌入凉水。
冰冷的茶水趟过喉咙,心上急速绽开的花火被浇灭。
刚才一番作为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现下的孟帷四肢软麻,无力地瘫坐,盯着桌上的一盏青灯出神。
余岁是在寅时醒转。
屋内的青灯已灭,借着夜色只恍惚辨析清一个人影。
那人呆呆地坐在几步远的椅子上,似是未眠。
“帷帷。”
“你醒了。”
孟小将军听到声音没有作为,并不如余岁预想一般走过来。
其实孟帷也不知道,只觉得手脚沉重,竟是一步都迈不动。
苦苦守到深夜,一夜未眠地照顾,如今醒了却又离得那么远。
余岁有些不懂,歪着头思索,想到了什么,轻笑出声。
“昨日哥哥跌落,幸好帷帷动作及时,寻常兄弟之间的接触,帷帷不必放在心上。”
见孟帷的脸色更加难看,余岁又接着安慰道:“若是不习惯,哥哥以后小心就是。”
这个男人已经不是从前青葱的少年了,又一向不喜与人亲近,哪怕自己曾是他的例外。
但十年不见总是要生分了些。
昨日一番亲密接触,模糊之间又恍惚听到宋思了的声音,许是孟小将军觉得脸上挂不住,心情不甚佳。
孟帷迟缓地接受到这句话,现下只觉得“兄弟”二字听起来刺耳,失落地垂下头,看起来有些委屈。
“阿岁,以后不要这样了……”
不要再受这样重的伤。
不要再像这样没有任何生气地躺在床上吓唬我。
不要再以兄弟之称……
余岁的心里可完全不是这样想的,他默默思索着后半截话。
不要这样,不要哪样呢?
终是他不问,他也不言明,这句话也就在今夜悄无声息地翻了篇,甚至没有惊动外面的风,夜晚的云。
“听你的语气,像是对孔雀绿釉有所了解?”
余岁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但开口说些什么总比两人面对面一直僵持来得轻松。
孟帷还是点着青灯,提着放在床前的柜子上,坐在床边。
火光映照在余岁脸上更显皮肤白皙,带着一点病态,就连影子都变得那样柔和。
孟帷低着头不敢直视那双清澈的眼睛。
其实在余岁眼里孟帷的双眸更为明亮动人,宛若藏了一方星辰,烁烁微光,月华流转。
“这事,可不可以明天说……”
低到了嗓子处,有一些哽咽。
孟帷心上的弦乱拨,不成曲调,一时间天崩地裂,摧枯拉朽。
果然是个小哭包,余岁有些心疼,伸出手抚摸孟帷的头,哄小孩子的语气。
“好啦,明天说就明天说,帷帷先回去休息,现下离天亮虽是不长,但今日也无事,帷帷可以睡足了再与哥哥商议此事,如此可好?”
眼中这个委屈的样子与昨日接住他顶天立地的样子,重叠在眼前。
余岁有些看不真切,不知哪一个是他原本的模样。
或许他的少年郎已经成为一座坚固的城池,坚毅不摧。
又或许他的内心仍然稚嫩,像是拼了命地汲取人世间的温热。
不住地颤抖。
孟帷其实也不明白,只觉得眼前无光,无温柔,无生气,自己坠落在无间的地狱里,黑暗潮湿。
有什么东西妄图撕裂他的身躯,死命地拖拽住他的腿,将他拉下更深的黑暗地域。
他拽住余岁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
他的掌心濡湿一片,捏得余岁的骨头仿佛都要碎裂。
他握住这一只手,如同他的世界泄下一缕神光。
孟帷的样子实在反常,余岁一时觉得哪里不对,另一只手捏着孟帷的肩膀,捏得那样重都毫无反应。
他仅仅只是注视着握住的那只手。
余岁的声音有些急,“孟帷,你看着我,看着我!”
似乎唤回了点意识,孟帷呆滞地看着他,眸中倒影着一个身影。
“孟帷,你看清楚,我是谁?”
听到这一句话,孟帷似是认真地端详了片刻,突然脸上凝起一丝暴虐的笑容,一瞬间又苍白了面容,接连后退,退到床沿靠在墙边。
恐惧至极的样子。
“尘千错……”
声音极微小,却被余岁听得清楚,一时恍神。
刹那余岁抓起身边衣裳挂着的双耳宫铃,慢慢靠近孟帷。
他却像受了极大的刺激往后钻。
下一息孟帷换了一副面容,戾气横生,双目猩红,死命钳住余岁的脖子,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星杳……我恨你……”
“我恨不得拉着你共赴黄泉……”
余岁脑子里逐渐浮现起一个念头,心中的弦绷断,他艰难地举手念起一个法诀,银光缕缕泛起自指尖传入双耳宫铃。
孟帷逐渐冷静下来,慢慢恢复了意识。
眼前清晰起来却看见衣衫不整的余岁,血沫沿着嘴角流出,血痕鲜红,滑过下颌滴落在余岁的衣裳上。
但他毫不在意,将最为脆弱的地方送到孟帷手里。
孟帷神智清醒时,慌乱地撤去扼制在余岁脖子上的手,拉起自己的衣角为他擦拭血痕。
刚才的记忆破碎支离,大抵是想不起来了。
但那刺骨的寒凉,钉入灵魂深处的恐惧无助还余味无穷,以至于孟小将军掖衣角的动作都在微微颤抖。
余岁的模样看起来比未清醒时更加糟糕,宛若下一瞬就将阖上双目。
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的眼神空洞迷茫,神识竟不知飘散到哪个地域去了。
“阿岁,刚刚……”
孟帷知道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
余岁指尖捏着双耳宫铃愈紧,藏在暗处的指骨发白,倏尔一笑,只是摇了摇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孟帷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天渐明,孟帷回想起余岁的问题,开口陈述他所了解的事情。
“孔雀绿釉极为珍贵,皇室所用瓷瓶上孔雀绿釉的都是少数,我年幼时还未曾听闻有此釉面的瓷瓶。”
“后来十几岁后进宫见过几十件孔雀绿釉的瓷器,我便有心多了解了一番,只听得这种釉面在市面上极难制成,唯一能够制成的民窑便是在南安郡城,却不曾想就是宋思了这个。”
见余岁不是很明白的样子,孟帷耐心解释道:“能够烧制瓷器倒不足为奇,关键就在于这个不同寻常的釉面,里面掺了大量……”
“硝石。”
未等说完,余岁接了两个字,孟帷点头表示认同。
孔雀绿釉,大量的硝石,郢川各处的温泉池,四处的硫磺味,冶炼窑,联想在一处,总归是会想到那一处去。
“我那日是想从宋思了嘴里探出这民窑的关窍,她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到我所问及的数量上,却没想到我根本就不在意出窑的数量或是如何贩卖。”
“我先是得出这冶炼窑并不属于官窑的消息,又得知宋思了的身份是假,官府强压消息,如果不是宋思了以钱财贿赂,便是家里有高官护佑。”
“宋府看似家底殷实,但想要买通一路的官员,却也是件极为难办的事。”
“余下的两千件瓷器全部用作贩卖,意味着宋思了需要大量的钱财,如果不是指着这笔钱来买通一整条官府……”
“我更倾向于,宋府背后的靠山是个坚实的,而这笔钱是拿来干什么的就不得而知了。”
余岁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你猜测的前提是,她所说的贩卖数量是真的。”
随后他看见孟帷邪气地挑眉,恍然明白,“你可真是……”
从嘴里逼出几个字,“卑鄙无耻。”
是的,孟帷对一介凡人使用了问诚符,还是一个女子。
问诚符一经贴上,两炷香时间内所说皆是真话,不可造假。
而后逐渐将意识消减,令被附身之人错认为自己的意思便是如此,可以说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暗示。
“不渡这几日许是要回来了,可与你我二人同去调查这桩怪事,一同去会会那个宋思了爱而不得的男子。”
孟帷想到一处了,心想:“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给自己取名为‘思了’,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那位男子也许就是与宋府达成契约的敲门钥匙。”
孟帷的手在暗处一捻,直直地盯着余岁,声音若春风和煦温吞。
“阿岁,关于你的伤势,你是否有事瞒着我?”
余岁眼睫抬起,眸光深邃,启口道:“没有。”
待孟帷出门后,余岁指尖一勾,一张符纸捻碎成灰。
眉眼间仍是平静如水,只是嘴角浮现一丝讥笑,不知是嘲讽孟帷幼稚,还是别的什么。
“这符纸对他想来没有作用。”
“他下凡于人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何又要与尚宇则太师扯上关系?”
“还有他那要命的伤,应是什么旧疾发作,也不肯坦白与我。”
孟帷只觉得头疼欲裂,双指按在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