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岁的情况像是好了一些。
孟帷就在床榻坐着,仔细照看。
两盏茶的功夫,孟帷刚去自己的房间拿白日吩咐杂役买的酥饼回来后,听到了余岁弱弱的声音。
“帷帷……”
孟帷两步并作一步,将酥饼放置床头的木柜上,赶忙答应。
“我在。”
与此同时握住了余岁的手,似是给他回应。
对上余岁的眼睛,孟帷明白他要询问的事。
不想他辛苦张口说话,孟帷一股脑儿全都交代了。
“今晚那爆炸声来自一个屋子,我进去查探过,表面上那都是些平平无奇的空木桶,但其实那些木桶的内外隔层间全是火药。”
“且裴听雨知晓这件事,但他应当只是一个中间人物,他的意图是藏匿这批火药不被其他人发现,具体的用意我还没有调查清楚。”
孟帷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而且,今晚的爆炸声,如果我料想得不错,并不是出自那些火药,要不就是一个巧合,要不就是有人故意引官兵发现,或者说,极大可能是为了引我们发现。”
看余岁病弱还在仔细思索的样子,孟帷心里有些发酸。
他拿起旁边的酥饼,递到余岁嘴边。
“阿岁从前最喜欢吃甜的,这是我特地叫人买的,你身子虚弱,多少吃点垫垫肚子。”
余岁没有一点胃口,不过为了孟帷能够安心,还是任由孟帷一口一口投喂。
直到孟帷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他才笑道:“好了,帷帷,哥哥吃不下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引我们发现火药?”
余岁像是在揣摩孟帷这句话的深意,眉头都蹙了起来。
“我是太师府上的门客,你是陛下钦定的大将军人选,若被我们发现,有何利弊?”
“若被我们发现了,意味着太师和陛下就知道了,此人的目的与裴听雨完全不同,而陛下若是想集火药,不必这样掩人耳目,证明裴听雨要不就是祝珹的人,要不就是……”
孟帷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待着余岁接下一句话。
“太师的人。”
余岁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继续道:“若是太师的人,太师藏匿火药的目的在哪里?你是想说他要扶持祝珹上位,还是他想自立为皇?他不会顶着篡位的帽子帮扶祝珹,现下拥兵自重,祝烬当他的傀儡,他与人皇又有什么区别呢?”
“阿岁。”
孟帷温柔地打断了他:“太师对你或许是有什么恩情,你一直都在替他说话。”
“可你也知道,这人界的人皇姓祝,不姓尚,他作为一个臣子,言行举止无一不在僭越,确实也令人惶恐。”
孟帷说是惶恐,但他的话语明里暗里充斥着嘲讽。
“帷帷……”
余岁唤他的名字。
他却站起了身,背对着余岁,稍显生硬地阻断余岁的话。
“阿岁还是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再来给你上药。”
说罢大步地离去,轻轻地关上门,只将余岁一个人留在寂静漆黑的房间。
余岁什么也没做,闭着眼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睁眼时面前出现一道光符,刹那间形成一道银色的圈。
他抬手一挥,整个人消失在了房间。
但一眨眼的功夫,他又躺在了床上,合上了眼,似是睡熟了。
玄色纱笠下的眼眸睁开,周身的灵力逐渐凝聚。
旁边同样戴着玄色纱笠的男子正在护法,觉察到这一点之后,小心试探地开口:“君上?”
卫棋双手合上运气于妖冥,一股股妖气从四面凝起,八方的众鬼也聚拢过来,臣服于卫棋脚下,伏地不起。
他缓缓迈步,站在高处,不可一世地望着下面这些妖鬼,浅浅一笑,指尖触到嘴角刚溢出的鲜血,放于眼前漫不经心地搓捻。
随后衣袖稍稍一挥,有几个鬼族中人腾空而起,立于卫棋面前瑟瑟发抖。
只听见一阵阵铃铛的声音,在这死寂一般的瞬溪中,清脆刺耳。
卫棋张开手掌,略微举过头顶,倏忽猛地握紧,那几个鬼顷刻碎成了尘。
卫棋仰头轻轻拂袖,一把火燃起,烧尽了灰。
“本尊是主,尔等为仆,若再敢觊觎,本尊便将尔等剥皮抽筋,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轮回,你们说,可好?”
下面的妖鬼伏地愈渐愈低,心里虽有怨恨,但此刻定是保命要紧。
卫棋见半晌不哼声,双手背于身后。
“尔等只管听从本尊的吩咐,余下的心思半分别想妄动,本尊不是你们可以觊觎的对象,听懂了吗?”
妖鬼叩首,随即各自散去。
等到只余卫棋和那护法时,护法开口道:“君上,鬼族蠢蠢欲动,欲取而代之,为防止生变,此番您还是多留几日为好。”
卫棋略微颔首,表示应允。
孟帷第二日清晨来上药时,余岁还未醒来。
直到孟帷上了药,他还是沉沉地睡着。
不知为何,孟帷觉得他的伤更重了几分,赶紧从怀中掏出小药瓶,倒出最后一颗药丸。
本想就着水喂下去,奈何余岁紧闭着牙关,一直不肯松口。
孟帷将药丸融入水都无法喂下去,与昨日的情形完全不同。
余岁眉头紧蹙,似是做了一个噩梦。
孟帷想到年少时,夜半皓月,有一少年倚床为他唱歌谣的场景。
许是有用处的罢。
他的声音有些低,不似余岁清亮缱绻,但在此刻却听得出轻柔二字。
许是听到低吟的歌声,余岁好像睡得安稳了些,孟帷终于哄着喝下了药,巴巴地盼着余岁醒过来。
两炷香后,余岁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旁边有人时,一个起身握住了身边的匕首,做出迎战的姿势,浑身戒备的模样让他看起来更加脆弱。
孟帷匆匆往后退了几步,将手分开放置胸前。
“阿岁,我是孟帷。”
随后给他足够时间和距离安静下来,又在内心思考,余岁的防范意识为什么突然增强?
看来余岁这么些年真的过得很不好。
周遭环境危机四伏,锻就了这一身敏锐的洞察力和极高的警惕性。
刚才应是梦到以前不好的经历了,醒来才会如此。
孟帷想到昨晚的事情内心很是内疚。
他该对余岁好一点的。
余岁看清眼前的人,松了一口气,放下匕首安静地坐在床上。
“原来是将军。”
孟帷见此情状,慢慢走过去坐在床边,想起刚刚余岁的动作有可能撕扯到了伤口,便自然地贴近,伸手向余岁左边的衣襟。
余岁却不自然地向后躲了过去,眼中带着防范和诧异。
孟帷察觉到这小小的动作,喉咙一紧,胸口说不出的闷。
昨晚他一走了之,换来了今日余岁的疏远。
但余岁也是该生气的。
孟帷的手继续伸去,余岁背靠着床,避无可避。
眼见着孟帷熟练地掀开左边的衣襟领口,一半的秀骨便裸露在外。
孟帷沾着伤药的指尖刚触上伤口时,余岁低着头,玉颈向后靠。
“将军,在下自己上药吧,如此,实在是于礼不合。”
孟帷挡下了余岁伸过来拿药的手,强硬地为他上完药,又为他拉上了衣襟,才重新直视着他。
沉默半晌后,孟帷深吸一口气。
“阿岁,昨晚是我的过错,我向你道歉,我哪怕再生气,也不该抛下受伤的你。”
“在太师这件事上,你我有不同的见地,也分属不同的阵营,这很正常。”
“你我相逢不久,我却因为这件事没有照顾好你,你若是心里有气,尽管冲我发,我给你赔罪,但你不要刻意疏远我,好不好?”
余岁听闻此言,怔怔地望着眼前人,稍显客气地说道:“将军这话便是折煞在下了,在下心中并没有气恼,只是伤势所致,心情不甚佳罢了。”
这几句话都是客套话,孟帷年少混迹各种宴会,怎么会听不明白这话中藏着的疏离意味?
他挫败地低下头,却感到一个小巧的手掌落到自己的头上。
他抬头对上余岁,眼中流光溢彩。
几乎没有犹豫,他轻轻地将余岁拥入怀中。
而更为奇怪的是,余岁眼中也流露出惊讶。
惊讶于自己的行为。
他的双手缓缓地,试探般地放在孟帷的背上。
孟帷在屋外耐心地等待余岁穿衣,转过头来时余岁已经在身后了。
他端详着余岁的脸色,而后视线停在余岁的腰间。
“今日怎么没有佩戴宫铃了?”
余岁的眼睛顿时深邃不见底,“想必这几日都不会戴了,宫铃昨晚被在下摔坏了,今早派人送去修补,想是需要几日。”
“是这样啊,阿岁经常戴着那个宫铃,应是心爱之物,是得认真地修补。”
“我并不喜欢那个宫铃。”
余岁骤然说出这句话,几乎是不加思索。
本来还有很多疑问,但看到余岁如今的表情,孟帷知趣地闭上了嘴。
来日方长嘛,总有一天他会亲自告诉我的。
“我打听过了,制作火药的工序极其繁琐,且火药的制作和运输以及贩卖皆需要朝廷公文,这事我要写信禀报给陛下,阿岁要禀报给太师吗?”
余岁摇了摇头,“不急,此事待我们查明再禀报也不迟,将军若是心切,大可先行上奏,以安陛下的心。”
想到此事事关重大,孟帷还是先行禀报给了祝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