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念从昏沉的睡梦中醒来。

她失眠得太久，偶然短暂睡着后再醒过来，头一时沉沉地重得厉害。闻念发晕地望着眼前昏暗的床板好一会儿，才逐渐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

……是她的宿舍房间。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睡前还只是半掩着的窗帘被体贴地完全拉上了，整个空间都被笼罩在浅淡的昏黄当中。

黎安安大概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只是她居然睡得沉到完全没听到声响。

而最初的强烈眩晕褪去后，她才慢慢感受到自己的额头上残留着一片冰凉。

闻念抬起手去碰，摸到那是一片退热贴。触感有些潮湿，应该是用上有一会儿了。摘下来后仍散发着很淡的、发甜的薄荷气味。

……甚至，就连黎安安在她头上摆弄这块退热贴的那段时间，她也都没有醒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让闻念本就发晕的头脑一时更茫然了。

她先是本能地抽出床头的纸巾，将碰过退热贴的手指仔仔细细擦拭干净，才用瘦削的指节用力地按着发疼的太阳穴、费力从床上坐起来。

闻念的睡眠一直都很不好，很从早之前就是了。

起初或许是因为在那个家里没有自己的房间，她只能整夜地绷着神经，被各种动静吵得睡不好。可是后来搬进单人宿舍，状况也一直没有变好。她看过医生、也吃过些药，全都没有什么太好的效果。

会请病假暂时不去上学，自然也不是因为黎安安认为的感冒发热，而是失眠。闻念实在没什么精力，总归对她来说上课或不上的区别也不大，干脆就自己在宿舍里休息。

那时黎安安让她去睡，她大概也只是因为被对方毛绒绒短发上过分鲜艳、随着话语一摇一晃的挑染颜色晃得有些头晕，才会勉强同意的。

把自己卷进被子里的时候，她只当是为了让黎安安稍微安静些，况且，既然自己已经睡了，黎安安也尽可以很快离开这里，不再在这个根本一点也不感兴趣的空间里浪费时间。

……闻念是这样想的，她没有想过自己能真的睡着。

直到现在，她还对超出了自己预料之外的状况而有些发懵，长期缺乏睡眠的头脑昏沉得厉害，连反应也变慢了许多。

这样坐在床边缓了好一阵子，闻念才想起来要看一下手机，至少要确认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再检查一下有没有新的消息和动向。还有汪红娟和闻立军那边……

果然有新消息。列表里第一条就是来自黎安安的，一个小红点挂在那个和她本人一样乱蓬蓬又晃眼的彩色头像上，把其他人全压在了下面。

闻念无意识地叹出一口气，指尖悬停在屏幕上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先把最近在咫尺的问题解决了。

她于是点开与黎安安的聊天框。

e3(1)-1班-黎安安：[某个闻念分辨不出具体品种的小狗扒窗打招呼的卡通表情]

e3(1)-1班-黎安安：午饭在门外

e3(1)-1班-黎安安：我听你好像没醒就放在外面了来着

e3(1)-1班-黎安安：就在门外面！开门就能看到啦

后面还跟着一个差不多的动图。闻念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那只黑豆眼的卡通小狗到底哪里是脚哪里是尾巴。

午饭……对的，她从仍有些迟钝的脑海里捕捉到这段记忆，黎安安是提过的，只是那时黎安安一口气说得太多，没有让她留下太深的印象。

盯着那些文字看了片刻，闻念站起身，去取黎安安帮她带的那份午饭。

一推开门，就看到门外走廊正中间放着一只看起来就很柔软的保温提袋，等待着被闻念取走。

袋子的颜色极其明亮，到了几乎有些刺眼的地步，而上面印着闻念不认识的某些卡通符号——和黎安安本人很像。闻念皱着眉、眯着眼睛望了一会儿，还是将袋子提回了房间，在桌面上放好。

黎安安给她买了粥——南瓜粥，真的很甜，刚一打开盖子，就腾起一阵热气腾腾的甜奶油味道的蒸汽，闻念往后退了小半步，躲开那阵潮湿的热气。

袋子里还有还有一次性餐具和两只包子，闻念于是取出手机，想了想，给黎安安发去了一条消息：【粥拿到了，谢谢。】

对面好一会儿没有回复，她也退出聊天框，继续处理下面的消息。

班级群倒无所谓，有些她做家教的学生家长需要回复，还有几人要调整课时，闻念就不自觉地咬着塑料勺的一边、慢吞吞逐一敲下回复，再把安排记到备忘录里。

这样一直拉到下面，另外就是她找到的那个小诊所的负责人，闻念找她做了亲子鉴定。

是她和……汪红娟，还有闻立军三个人的亲子鉴定。她和她名义上的母亲和父亲。

在转账记录之后，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天前，对方发来的，说是要差不多五个工作日的时间才能有结果。

闻念盯着那些字发呆了一小会儿，一时又实在想不到事情做，只能打开粥碗，勺子犹豫地在边缘划了两圈、还是决定至少稍微吃一点。

她其实没有觉得饿。大概是因为不活动也睡得少，闻念几乎一点胃口也没有，早上勉强吃了些麦片之后，她直到现在都没有一点想要吃东西的感觉。

也不完全是坏事。因为闻念一直都需要存钱，而最近做的亲子鉴定也很贵，两块钱的维生素片能解决很多问题，就不需要更多浪费。

握着勺子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还没有真正地舀下第一勺，就看到手机里跳出了新的消息。是黎安安的。

e3(1)-1班-黎安安：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e3(1)-1班-黎安安：像是药之类的或者水果

e3(1)-1班-黎安安：我明天带给你

……明天？

闻念望着手机上荧荧地发着亮的那些字样。

明天，黎安安也要过来吗？

她还是搞不清楚……或者说是更不清楚了，从那天校门前之后，黎安安对她的态度就变得奇怪起来了。甚至今天还给她带了药。

……是某种完全出于善良的关怀吗？像是给路边的流浪猫喂一把猫粮、或是看到病得厉害的小动物就拎起来去看医生这样。

闻念也听说过一些关于黎安安那个社团的事，不是她要去主动观察，只是后者去年在走廊里发过一大堆的社团宣传单，还拜托了些学妹帮忙。有个学妹刚好往闻念手里塞了一张。

她向上滑了一遍两个人贫瘠的聊天记录，再看看不远处桌边放着的保温袋，还有黎安安从医务室搬来的小半袋药，零零散散什么都有。

这些……好像和黎安安平日里的社团活动围也差不太多。闻念想。

……而这对她来说，刚好是最适合的机会。

毕竟，比起确认汪红娟和闻立军的确不是她的生父母——找到究竟谁是他们的亲生孩子这件事才更加重要。从产生这个念头到现在，闻念做过了无数调查，也是为此才进入了这所学校，而现在只差一个能让她接近怀疑群体的契机。

如果抓住这个机会，她无疑会更快也更方便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要她与黎安安的关系变得更近。

……而对于这件事，闻念并不感到愧疚。

她的视线边缘，那个仅仅只从色调来看也完全不属于这个房间的卡通保温袋安安静静地蹲在那里，明亮得让闻念几乎要皱起眉来，她于是垂下脸，面对自己还没动过的甜粥。

一次性餐具的勺柄做得有些薄，在手指之间被捏得微微地变了形，闻念看了一会儿，还是动了动勺子，咽下了第一勺南瓜粥。

……太甜了。

不知道放了多少蜂蜜在里面，属于奶油的、南瓜和蜂蜜的甜味全部浓缩在口腔里，几乎在她空落落的胃里引起一阵反胃。

甜得完全吃不下去。

闻念于是放下勺子、将粥碗推远了一点。

然后，她擦干净了手，对着手机屏幕思索起应该如何回复黎安安的消息来。

*

黎安安趴在书桌上，辗转反侧地盯着自己的手机瞧。

她等了好半天、特地选了一个觉得闻念不在看的时间才发消息，闻念那边却仍然回复得很快。

内容很简单，一字一句的，闻念连发消息时候的标点都相当标准，第一条说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而下一条说：【粥很好喝，谢谢你今天能来。】

……从收到了消息后，黎安安就是一直在盯着这行字看。

她想，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听闻念说这种话……

好吧，事实上闻念也不是完全没和她说过谢谢的。单就这两个字来讲，闻念其实还挺常说的，但每次都讲得极其冷淡，完全礼貌过度了，以至于完全显得阴阳怪气的。

但是，像是这样……完全就只是表示简单的谢意的话，闻念好像还是第一次对她讲。

黎安安鼓着脸、望着屏幕好久，几乎能想象得到闻念说这句话时候的声音。是不是会比平时轻一点？还是凉凉的，薄荷一样，但是要更多一点平日里听不到的柔和……

于是，黎安安又想起了今天那个连睡成一小团的时候也皱着眉头的闻念来。对她没有设防的，甚至有一点柔软的闻念。

会、会是因为喜欢吗……？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黎安安迟迟红了耳朵。是因为闻念喜欢她，才会这样……

胡乱按了两个差不多的表情包当作回复，黎安安就飞快地扔掉手机，无比烦恼地在桌面上翻滚着搓起了自己的头发来。

——闻念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理由，却觉得心脏咚咚咚跳得飞快。

就只是她，闻念对其他人都不会……

黎安安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脸埋在手臂里，最终只能发出一声哀嚎：

“呃啊——”

作者有话要说：坏猫猫行动中！工作的第一步是先说服自己的心w

小狗独自哀嚎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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