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没人跟她说，崔若愚也能感受得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

她不是个傻子。黄皓阴毒的眼神，张宜深沉的算计，刘亦愤怒的攻击。她都看在眼里。

但崔若愚一直不太明白，她到底怎么得罪了这些人。

张宜喜欢姜维，可姜维并不喜欢张宜。崔若愚和姜维相爱在先，总不能是崔若愚妨碍了张宜吧？

刘亦更是莫名其妙。他三番五次忽视姜维的命令，任由杨曦月欺负崔若愚，也无人想追究他。他倒好，恼起崔若愚来了。

黄皓倒是光明正大地与姜维作对，进而恨上了姜维身旁的崔若愚。崔若愚对于这一点毫无疑问。

她愿意站在姜维身旁，为姜维挡开黄皓的攻击。

这天夜里，窗外沙沙地下起雨。

崔若愚正在掌灯看兵书。听到窗外狂风骤雨，没由来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去关好窗子。

来到竹窗前，才看到窗外一株秋樱已经在悄悄地打花蕾了。

往事交错着出现在她眼前。被漫天花雨掩盖的小书童，被火红的海棠飘在剑身上的魏军副将，被一朵野梅花“啪”地一声在眼前绽破的蜀军小兵。

岁月悠悠。她来大汉已经快七年了。别人穿越回来，都是纵横捭阖，运筹帷幄，未卜先知，还能教古人如何做人。而她，只能摸爬滚打，卑微求生，被古人教她如何做人。

一个又一个困惑，一处又一处陷阱。无论是当个默默无闻的小书童，还是跟在叱咤风云的大将军身边，始终无法安生。

“人生总是如此吗？”崔若愚低声问。冷雨中似乎出现司马师的身影。“是呀。若愚你不能偷懒。”

“该怎么做，安身立命呢。”崔若愚深深地嗅了一口雨中花木的气息。“如果姜维走投无路，天地不容，我的陪伴能帮他几分？”

“若愚？”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随即一股冷冽的松柏香气强势地扑进这狭窄的木屋之中。

崔若愚回头看，昏暗的火光中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姿。

正是姜维。

他身上还披着蓑衣，蓑衣往下滴水。因而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崔若愚看见他，心中的思虑就消散了。她笑着走过去，帮他脱下蓑衣，挂在门口。又做了个请的姿势：“大将军大驾光临，属下有失远迎。”

崔若愚话还没说完，就被拦腰揽住，脸颊上重重地落下一枚吻。

她也趁机咬了他的耳垂。他呼吸立刻停滞了，片刻之后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两颗互相寻找和依赖的心，又贴在一起。好像找到了剩下的全世界。

“明天陛下要巡狩汉中了对吗？”崔若愚抱着姜维，全身放松地伏在他身上。窗外冷冷的风雨，还有姜维身上冷冽肃杀的气息，倒让她安宁下来。

姜维目光落在她案头的书册上。“姜子兵书？”

“对呀。你治军的手法，我都帮你写下来了。”崔若愚抬起头，调皮地看着姜维。

姜维忍不住笑起来。他揉揉她的额头：“可是这名字也太奇怪了。我可不是什么子。”

他习惯了她的天马行空。

“那，叫崔夫兵书。我姓崔的人的夫君。”崔若愚扬着小脑袋，得意洋洋地。“据说陛下在汉中广纳后宫？”

姜维歉然一笑：“是。陛下生性如此。不过陛下仍不失为仁厚，女子都是自愿的。”

“希望她们得偿所愿吧。”崔若愚又把头靠在姜维的肩膀上。

“若愚的心愿是什么？”姜维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她已经解开了发髻，乌黑亮丽的秀发自然地垂落，又细又软，还带着甜甜的幽香。

在遇见她之前，他不喜欢甜食或者甜香。遇见她之后，却是欲罢不能。

“我没有心愿。”崔若愚低声说道。

“没有，还是觉得无法实现？”姜维轻易地捕捉到她心头的那一丝愁绪。

“嘻嘻。陛下说要给大将军收个将军夫人。”崔若愚笑着说。

“嗯。当年是陛下准了她离去。陛下或许一直牵挂着此事。”姜维俯下视线看着崔若愚。

崔若愚眼神澄明，心中毫无芥蒂。不同的人相遇在不同的路上，没什么好指责和追究的。“那大将军可喜欢那几个小姑娘？”

“嗯？若愚见过了？”姜维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可人儿。

他还没见过，就让马原打发了。怎么若愚还看见了？

“我假装送公文，偷偷溜进去看了一眼。挺好的。陛下很有眼光。”崔若愚嘴角勾起来。

姜维愣了一下。“若愚。”

他知道她没有多心。她也知道他并非担心她吃醋。

“她们跟我很不一样。”崔若愚眼睛里亮晶晶地。“年轻，有礼节，气质雍容华贵。看上去身体也很好。陛下心中的大将军夫人，便是那样的。”

“唔。或许是吧。但我没想过。”姜维扬起头，看着屋外黑沉沉的天地。“我只娶若愚。如果若愚大人肯下嫁的话。不肯的话，那我只好一直跟着，盼哪天能心想事成。”

“我走在街头可能很多人想占我便宜，但是要娶我的人恐怕少之又少。能欺负一下的，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娶呢。也就你……和司马师，鬼迷心窍了。”崔若愚自自然然地提起了司马师。

“娶，若愚还不愿意呢。”姜维怜爱地将她耳边的秀发勾回她耳后。晶莹温暖的耳尖，让他粗糙磨砺的指尖感受到一阵柔软。

“这世道纷乱，想欺负人，很容易。想得到真心，却是走过万水千山也难求。”姜维低下头去吻她。

崔若愚心知姜维已经不打算在意外人的议论，铁了心要公开与她的关系。她隐隐有些不安，但是在姜维的攻势下，她已无暇再去辨认这不安的来源。

翌日。大将军面色如常地从崔若愚的房中走出来。

众人都欲言又止。尤其是马原，跟在大将军身后团团转了几圈，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大将军安静地看着公文和题本。又问了几句陛下巡狩的安排。马原悬着一颗心，一一作答。

大将军就让他出去了。

出去之前，马原硬着头皮问：“大将军，陛下今日又遣来几个贵家小姐。说是来资军，可都往大将军的楼里带。小姐们都是贵人，总让姑娘家舔着脸来看人，也不好。大将军，要不……”

姜维放下手中的竹简，微微皱眉说：“不是吩咐你回绝陛下？”

马原连忙单膝跪下：“属下回绝多次。奈何陛下牵挂大将军。”

“也罢。今日陛下巡狩，我与陛下禀明。此事不要再提。”姜维又拿起竹简，全神贯注地看起来。

整个汉中城都在忙皇帝的事，只有大将军还在照常处理公事。马原心里想。

他前脚走出大将军的房间，后脚就差人把崔若愚叫过来。

马原屏退了所有人，上下打量着崔若愚。

崔若愚被他盯得发毛。

马原突然开口：“你多大了？”

崔若愚老老实实地回答：“快二十三了。”

“家中娶妻了没？”马原沉声问。

“没。”崔若愚看着马原，大惑不解。

“为什么不娶？”马原板起脸问。

“这……”崔若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马将军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胡说八道？”

马原揪住崔若愚的衣领：“你是不是……是不是哄大将军……行男、男风之事。”

年近半百的马原脸上涨得血红。

崔若愚一脸吃屎的表情。“你、你、你说什么？我是那种人吗？黄皓才是那种人！你看我像宦官吗？”

马原恶狠狠地放开她，“你小子。我看好你，你很有前途。但是你不能玷污大将军！不要想着用这些下作的手段，走不远的！对你、对大将军都是条歪路！你能传宗接代吗？好吧，你能。但是你要跟妇人在一起才能传香火。大将军也是如此。你千万不要走了旁门左道！”

崔若愚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马原见崔若愚不像是说谎，一颗心才稍稍放下来。“那大将军昨夜在你房里做什么了？”

崔若愚张了张嘴，脸突然红起来。话到嘴边，卡住了。

这，如何跟马原说？

她和姜维昨天夜里当然是在相爱。姜维在她身上，用疯狂二字来形容，绝不为过。

她也很郁闷，为什么他白日里那么忙碌，夜里依然如此兴致勃发？为什么不见他如何操练，身型和线条还是那么紧实诱人？为什么他从来不熏香，身上总有一股让她沉沦的冷冽香气？为什么他要她一次总是不满足？他身旁没有莺莺燕燕作伴，独守空房已久，可对她的身子却了如指掌，让她无法抗拒，一次又一次地臣服在他的股掌之中。

他的吻，深入又霸道。有时候吻得她生疼，却令她更加奋不顾身，他便更强悍地要她。

崔若愚不期然想起昨夜的迷乱张狂，嘴唇有些发干，眼睛发直，喉间发紧。

马原暴跳如雷，他拼命地压低声音，恨不得上手打醒崔若愚这痴样：“你这什么神态？你快收起你这嘴脸！你对大将军做了什么！”

崔若愚有些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

远处走来一支禁卫军。是刘亦。他傲慢地看着二人：“崔若愚，陛下召见！”

马原素来护内，见是刘亦，担心崔若愚被欺负，二话不说，跟着崔若愚一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