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宫里已经供上炭火,卢月微捧着手炉,坐在软榻上绣花。
虽然还没下雪,但外面已经刮起冷风,出去待上片刻便能吹得手脚冰凉。
李玄鹤来时,她正绣好一朵海棠花,拿在手里仔细欣赏。
“月微。”他轻唤一声走上前,替她捋了捋鬓角的碎发。
卢月微放下手里的绣绷,仰起头回他一个柔软的笑:“殿下怎么白天就来了?”
李玄鹤在她身侧坐下,柔声道:“冬天外出少了,我总怕你在屋里无聊,给你寻了东西来解闷。”
说着,他一招手,命后面的太监走上前。
那太监怀里抱着一只小猫,看着才巴掌大,正不安分地扒着太监衣服上的绣花玩。
“是狸奴?”卢月微惊喜起身,让侍女将猫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抱进怀里。
是一只三花猫,身上长着棕色和橘色的花纹,性格活泼,刚到卢月微怀里,就可劲伸出爪子去玩她的衣领。
“我记得那年在卢大人府上第一次见到你,你怀里就抱着一只猫。”李玄鹤看着一人一猫玩得开心,不由跟着笑起来。
侧对着他的卢月微正在挠小猫的下巴,闻言,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那么久远的事情,殿下竟然还记得?”
“当然。”李玄鹤起身上前将人和猫一同揽进怀里。
掌事宫女递给周围侍者一个眼神,众人静悄悄地退了下去。
“院中惊鸿一瞥,叫我怎么忘记?”他说得动情,眉目温柔地注视着她。
“殿下贯会说这些哄人的话,”卢月微羞涩一笑,转身又朝软榻走去,“也不知道在遇见我之前,殿下有没有对别的女子说过这样的话。”
她佯装吃醋,扭头不看他。
李玄鹤最喜欢她这般撒娇胡闹的样子,配合地上前哄道:“哪里有别人,从始至终都是你。”
如果没有夏言霜,或许卢月微早就被他用各种手段抬为太子妃。
“月微,”李玄鹤轻抚她的脸庞,“自从你嫁入东宫已经五年,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孩子?”
听到这话,卢月微面上一红:“青天白日的,殿下说什么浑话?”
李玄鹤捉住她的手放进掌心:“如果你能诞下长子,我保证,等我继承大统以后,咱们的儿子就是太子。”
“殿下慎言,”卢月微抽出手堵住他的嘴,“这事怎么急得来?”
“那我过几日再找太医为你好好调理一番,”他顺势吻了吻卢月微的掌心,“好好歇息吧,我晚上再来。”
卢月微送他出去,转身关上了门。
狸奴正在屋里跑得欢,见主人回来,扒着她的裙摆“喵喵”叫个不停。
卢月微嫌恶地一脚踢开,年幼地小猫在地上打了个滚,吓得缩到柜子底下去了。
那年她怀里的那只白猫也这么大,是......那个人送她的。
那个,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
小猫躲在柜子底下,时不时颤着声“喵”一下,卢月微忽然有些心疼。
这小东西什么也不知道,她怎么能这么心狠?
卢月微蹲下来,伸出手在柜子前晃晃,招了招手。
涉世未深的小猫不知人心险恶,以为自己又得到主人恩宠,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蹭了蹭主人的掌心,一如当年的小白猫。
夏言霜站在回廊下出神地发呆。
太子东宫里的景色比别处都要别致些,但到了冬天也是一片萧索。
“听说殿下给那边送了只狸奴,”迎秋抱着大氅,替她打抱不平,“那狐狸精没嫁进来前,殿下从来没有对咱们这么冷淡过。”
“迎秋,”夏言霜皱着眉,“不可背后妄议良娣。”
“可,可奴婢说的都是事实啊。”骤然被训斥,迎秋有些不满。
“良娣得殿下宠爱,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夏言霜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悲喜。
“依奴婢看,您当初还不如嫁给丁——”
“迎秋!”夏言霜出口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怒意。
“我真是太惯着你了,什么话也往外说。”
迎秋低下头:“奴婢知错,以后不敢了。”
夏言霜长叹一口气:“无论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别再提了。”
“是。”
“所以,你和丁大人,还有太子妃是青梅竹马?”宋玉慈撑着头,惊讶地睁大双眼。
“是,不过还是寻山和太子妃关系更好一点,他们俩的家宅离得近,我与太子妃不过点头之交。”萧云策回忆道。
“那......丁大人一直不娶,难道是因为......”后面的话她不敢再说,扭头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这才安心。
“没错,那小子打小就喜欢太子妃,可惜他嘴笨,一直没向太子妃表明心意,这才被太子抢了先。”萧云策惋惜地摇头。
今日萧云策练兵回来,宋玉慈跟着厨房学了些糕点端来,两人忽然聊起他小时候的事情,不知怎的提起了夏言霜。
“可太子妃与太子不是官家赐婚吗?”宋玉慈好奇问道。
“虽说是赐婚,但想来夏大人也曾在官家面前旁敲侧击,这才促成这段姻缘。”萧云策拿起一块糕点送往口中。
“丁大人真是痴情,”宋玉慈感慨,“他这一辈子当真不娶了?再怎么说,太子妃也不会离开东宫了。”
“他那是一根筋,”萧云策咽下嘴里的东西才开口,“太子妃成亲前夜他才开始着急,匆匆忙忙和人家表白,哪个会答应他?”
萧云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将宋玉慈逗笑了。
“要是真能碰上丁大人那样一心一意的良人,这辈子也不算枉费。”
“娘子,”萧云策忽然扭头,一本正经道,“你这不是就遇到了吗?”
宋玉慈被他的话说得一愣,反应过来时,一张粉面羞得通红,拿起最后一块糕点就往他嘴里塞。
萧云策张口叼过她手上的糕点,含混道:“娘子放心,我比丁寻山还痴情。”
宋玉慈因他真诚又直白的话而脸颊发烫,匆匆忙忙端起桌上的空盘子:“我,我先走了。”
萧云策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心满意足。
“许将军,这阵子还要多费心,再过段时间下了大雪,恐怕辽族人就不安分了。”
清晨,萧云策站在校场,低声吩咐许应。
“将军放心,我在这儿守了这么多年,绝不会让辽族作威作福。”许应抱拳,冲他行礼。
“有许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萧云策拍拍他的肩膀,转而说起其他,“许将军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好玩的地方?我想带娘子解解闷。”
“除却镇上的集市,就是山头的树林,春夏常常有些野味,不过冬天很少,”许应答得一本正经,末了又说,“将军和夫人的感情很好。”
“多谢,”萧云策略一颔首,“你呢,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成亲?”
提到这,许应黝黑的脸上忽然飘起红云:“我,我家那边有个姑娘,一直,一直在等我回去。”
萧云策会意:“再过一年,你就能调任回京,到时候八抬大轿把她娶进门。”
许应忙不迭点头:“将军说的是。”
雁南小镇不大,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这里的百姓久居边关,民风淳朴。
又因为早年一直由辽族管辖,因此建筑陈设还带有辽族风格。
“娘子你瞧,这个好不好玩?”萧云策拿起街边小摊上的一只布老虎,在宋玉慈眼前晃了晃。
那老虎样式奇巧,背上有一对翅膀,内里不知装了什么机关,一拽老虎的尾巴,翅膀就跟着扑扇。
“真有意思。”宋玉慈接过布老虎,拿在手里端详一番,再抬头时萧云策已经利索地付好了钱。
这里虽然远不如京城繁华,但也有一份独属于边塞的风味。
两人沿着集市继续往下走,停在一个卖头饰的小摊前,挑好了东西准备付钱时,宋玉慈才发现买东西的是个看起来才十一、十二岁的小孩。
“你家大人呢?”她好奇问道。
“在那边。”
宋玉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发现一对夫妻正吆喝着卖手织的毛毯。
“你怎么不去学堂?”在京城,这么大的孩子已经开始读书,学四书五经和六艺。
“没有学堂。”小孩摇摇头,漆黑的眼珠无辜地望着她。
萧云策在她耳边轻声道:“边塞土地贫瘠,不能用来种植,很多人家靠做手工为生,根本供不起孩子读书。哪怕是稍有钱的,也早早让孩子跟着学做手工,好早些为家里赚钱。”
热闹只是表象,穷苦人家为生计才来摆摊,才有这样人来人往的集市。
回到营地,宋玉慈一言不发地钻进帐子里。
萧云策知道她心善,有些心疼地跟了进去。
“这里的孩子都很良善,他们的眼睛里都透露着对万物的渴求。”宋玉慈坐在椅子上,闷闷道。
“那娘子,要不我们开个学堂,去镇上请识字的人来教书?”萧云策在她面前蹲下,一语说中她的心事。
“真的能做到吗?那些穷苦人家的父母会愿意送孩子来上学堂吗?”宋玉慈有些怀疑。
“我们开不要钱的,将来培养出好的人才,还能送到这里和朝廷。”萧云策认真道。
这件事情,其实在很早以前他和老侯爷就曾探讨过。
边关的孩子也是大晟的子民,大家同享大晟的庇护,怎么能只让京城的孩子享受读书的乐趣,而让边关的孩子早早就面临生计的折磨?
当时父子二人就设想建立学堂,只是那时与辽族征战不断,开学堂一事只好搁置下来。
如今还算太平,正好可以推行学堂,帮助更多的孩子读书识字。
宋玉慈见他一本正经,不像在玩笑。
于是她也十分认真地点点头:“那我们一起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