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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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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悄然被推开,月光层层落在地砖上,将门口的影子拉长至床沿,榻上安稳地睡着一人,被子半檐,微颤的睫毛与清辉共舞。

韩颉卸去一身疲惫,洗了把脸,然后就端着个小木椅坐在一旁看着崔平的伤口,将纱布解开重新弄上伤药,才将纱布又缠了回去,随后趴在一旁睡着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话语:“韩颉,你不累吗?”

韩颉没有睁眼,曲肘回应道:“不累,快睡。”

崔平看着前面趴着的人,面无表情道:“那那些得了瘟疫的人呢?你照顾得累不累?”

韩颉没有回答,平稳的呼吸声入耳,崔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炎夏夜里的晚风轻拂青丝,丹凤眼微敛,忆起往昔之景。

十七年前,梁州。

这是梁州的一个小山村,山里头的孩子常在一起玩闹,就到山头看日出日落,到田野里玩泥巴摘荷花,有时还会去山间的小溪里捉鱼,回头被家里人拿扫帚追着打。

山里头有个小学堂,就在山头,学堂叫三乐书院,说是君子有三乐*,三乐兼得君子焉,每至初春,便是入学堂的日子,山里头到了年纪的孩子都会去那里读书,不止因为离得近,而且束脩也不贵,听说是因为教书的先生清廉,有时候家里头有困难还会倒贴回去,是个好先生。

初春又至,崔平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翻了山去上学堂。家里出了些事,父亲病重,母亲又要去市集里头卖东西,家里头还有个弟弟要照顾,崔平便迟了几年才去上学,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已经会很多字了,他呢,家贫,一个字都没碰过。

他家住在另一座山的半山腰,得早早地起身去,赶着天亮前出门。好在崔平懂事又熟路,走过一遍的路决计不会忘,轻车熟路地就到了学堂前。

他来得早,其余上学的孩子都还没来,张先生就招呼他进了屋。

崔平一踏进门就把包里的束脩递了过去,张先生知道他家是个什么情况,抬手拒绝了。

“小平啊,先生不收你的束脩,等下了学,你就拿回去啊!”张先生对崔平道。

崔平却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先生,别人都交了束脩,哪有我不交的道理?”

张先生一顿,笑了笑,接过崔平手中的束脩,随后对他笑吟吟道:“好,先生收下了,你且随我来。”

崔平跟着张先生入了后院,前堂是教书的地方,后院就是张先生与张夫人的住处,张先生已经是近耳顺的年纪,但身体硬朗,身板挺直如屹立于山间的松柏。

后院中间是一片空地,时不时还会窜出几只鸡来,张夫人就在一旁摘叶子,见张先生来了,本想跟他叨叨田园里的一些事,可见到后头的小孩子后,又止住了嘴,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小平?来来来,到我这里来。”

崔平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到了张夫人身边后就被人摸了摸脑袋,张夫人有些心疼:“这娃娃太瘦了吧!我看着都没有一只鸡重。”

崔平心觉自己还是重得过一只鸡的,随后又被张夫人招呼道:“来来来小平,咱进屋吃点粥,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这么瘦的!”

崔平原想拒绝,结果被张夫人热情推进屋里头,给盛了一碗粥,然后又稀里糊涂地喝了下去,怪甜的。

谁知张夫人又塞了个包子到崔平手里,崔平才反应过来拒绝:“不不不张夫人,我在家种吃过的,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

“这娃咱这么懂事嘞!”张夫人心里感叹道,然后又说,“没关系没关系,多吃一点,不够还有,你还在长身体嘞!不吃饱怎么行呢?”

崔平本想说自己在家吃饱的,可不争气的肚子这时候却响了起来——他确实没吃饱,家里没那么多钱买米,菜又给虫蛀了,只能半个馒头将就,从家到学堂的路怪长的,早就消耗完了。

他羞红了脸,张夫人噗呲笑了一下,又说:“要不够就跟我说,我先出去洗菜了。”

崔平只好点点头,捧着碗吃粥,时不时透过窗外看张夫人他们,没一会儿,张夫人就揪着张先生的耳朵斥责道:“让你看只鸡都看不住,要它去糟蹋菜园子了我找你算账!”

张先生只好在一旁应声点头,这一幕被崔平看在眼里,也噗呲一声笑了笑,随后低头咬了口包子,还是肉馅的。

他环顾四周,除了一张大木桌这屋子就算是夫妇二人的房间,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就没有其他东西了,但胜在干净,桌上的东西摆得整齐,盆栽里的兰花也是养的极好,看得出来张夫人每天都很用心地打扫屋子。

两人没有孩子,可出了这一间房还有其他的屋子,崔平有些好奇,但没有问出口,听见前堂有了动静,就知其余孩子也来了。

崔平赶紧抹干净了嘴,跳下木凳去了前堂。

今日是上学的第一日,春假放完,孩童们都三三两两聚到学堂内,但大部分的孩子都认识,假里都是一起玩,到了学堂也就没有多欢喜。

崔平有些声怯,毕竟这里的孩子他大部分都不认识,他家住在山腰,离得远,聚不到一起,何况家里忙,他还要帮忙照看弟弟和做些家务事,鲜少有玩耍的时间。

好在也并不是都不认识,那头的蔚宁就向崔平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下,崔平像是在尴尬中脱险而出,赶忙到了蔚宁身边坐下。

“崔平你也来学堂啦!”蔚宁兴奋说道,他了解崔平一家什么情况,心里很担心,生怕崔平这辈子都不能读书了。

“嗯。”崔平答道。

“你爹爹身子好了一些吗?我爹爹去市集时又撞见你娘亲在摆摊,便跟你娘买了一条鱼回来,说是要吃红烧,结果被我娘赶去干活了,还说吃清蒸,我爹都快哭啦!”蔚宁笑嘻嘻道。

“他身子好了一些了,就是今日有点儿咳嗽。”崔平回应道,却感觉很多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怪不舒服的。

前面的小女孩忍不住转身对崔平道:“哇!你长得好好看啊!尤其是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谢,谢谢。”崔平有些被吓道了,结巴答道。

“你是新来的吗?会背杂抄了吗?等会夫子要考察呢!”另一个男孩对崔平问道。

“杂抄?”崔平皱了皱眉,“我听过一两句,但不会背。”

“啊?!”男孩惊讶道,“那你完蛋了,虽然你长得好看,但夫子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嗯嗯!”小女孩点了点头,应和道,“阿蝶是咱们村里最好看的小姑娘,可是她上一次被夫子考问到不会,被戒尺打了十个板子,还抄了书呢!”

“夫子可是出了名的严格的!背不过就抄,下一次还背不过就打,我们几乎都挨过板子。”一个瘦瘦的男孩附和着。

“別算上我啊!我可是过了的!”蔚宁骄傲道。

“还不是我提醒你才过的!”小女孩给蔚宁咧了个怪脸,就听戒尺声响起,所有人都乖乖坐好,崔平见后面有个高挑的男孩站在角落,但张先生并没有训斥他。

“那是个书童。”蔚宁在一旁小声对崔平道。

“书童?那是什么?”崔平疑惑道。

“哎呀,就是帮夫子做事的人啦!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蔚宁说完又端正做好,崔平不明不白,但没有再追问。

“我今天要抽考,不止是杂抄,还有古贤集,”张先生环顾四周看见了崔平后想起便道,“除崔平外,其余人都要背过。”

“什么!”蔚宁小声震惊道,他原以为夫子才不会抽古贤集,所以压根没背,只得恳求崔平在抽到自己时提醒一番。

“蔚宁,你先来。”张先生拿着戒尺站到蔚宁跟前,结果崔平刚要接过蔚宁递给自己的书时就被张先生一把抽走了,这把蔚宁心一惊,只得硬着头皮上。

可想而知,没了崔平帮忙,蔚宁一个字也答不出来,挨了戒尺,红肿着手坐了下去。

“疼死我了!”蔚宁疼得脸部都扭在了一块,又被告知要抄书,苦哈哈的,整个人失落极了。

“小颉,把东西给他。”张先生冷哼一声道。

那个男孩就走了过来,崔平刚才只瞥了一眼,并未看清面貌,他抬眼一看,觉得这人模样清俊,眉眼间却又有着凌冽。

韩颉将东西放在蔚宁桌上,蔚宁一看就傻眼——这上面的字难写极了,明明还没有教那么深呢!

“练练字,也免得如王八一样糊成一团看不懂。”张先生此话一出,哄堂大笑,前面的小女孩更是连腰都笑弯了,惹得蔚宁红着脸不知所措。

崔平也暗暗捂嘴,眼一晃,唯有韩颉从头到尾就没嬉笑过,面无表情冷冰冰的,令崔平疑惑。

崔平学得快,很快就跟上了其他人的步伐,好像他天生就是这块料子的,连张先生都惊叹不已。

“你学得也太快了吧!这才几天啊!就把我们这几年学的给补上了,还学得比我好!”蔚宁赞叹道。

“还行。”崔平低头读着书,翻页时回了他一句。

“蔚宁,我看你是嫉妒吧!”小彩转身对蔚宁道。

“才不是!我是真心替他高兴!”蔚宁撇着嘴道,随后拉了拉崔平的袖子道,“崔平崔平,要不你教教我怎么读的,免得我娘拿着扫帚追着我打。”

“是啊是啊,崔平你教教我们呗。”小彩趴在崔平桌沿上道。

崔平犯了难,他们平日怎么读的他就是怎么读的,没有什么技巧,偏要说的话,就是睡前一个时辰拿来读书,帮家里种菜时边回忆一下夫子堂上的内容就行。

崔平如实告诉他们,蔚宁一个头两个大:“你不会骗我们吧!我怎么就不行呢?”

“哎呀明明是你没做!”小彩帮崔平说道,“你睡前一个时辰有读书吗?帮家里干活时有复习吗?都说吾日三省吾身,我看你都拿来吃饭了吧!”

“才没有!”蔚宁气呼呼反驳道,“我,我那是记不起来,而且,而且帮家里干活哪有心思想这些啊!”

“那为什么人家崔平行你就不行呢!”小彩也叉腰问道。

“我,我,”蔚宁突然泄了气,支支吾吾道,“也行我天生就不如崔平会读书吧……”

“哪有什么天生不天生的,只要肯下功夫,总能收到一点回报的。”崔平抬眼对两人说道,“读书是件持之以恒的事,要静得下心,不能拔苗助长,急于求成。”

蔚宁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诶,最近山里小溪鱼很多,也快到夏日了,这天又热,不如咱们去捉鱼吧!”

“好啊!”小彩笑道,转头对崔平问道,“崔平,你呢?”

“我?”崔平指了指自己,然后道,“如果无事,我是可以去的。”

“好耶!”蔚宁欢呼雀跃,“那就两日后学堂前见,刚好放假。”

崔平无奈笑笑,突闻脚步停顿声,抬眼望去窗边,韩颉朝里面看来,似乎很羡慕,但下一刻发现崔平正瞧着自己,又赶忙抬脚走了。

“哇呜!好大的鱼!”蔚宁扶住快要掉的斗笠,招呼崔平他们过来。

山间郁郁苍苍,青山深处日光斜,照亮一片嫩绿。这次除了崔平小彩他们,还有学堂其他孩子,都是爱玩的年纪,一个个撸起袖子,带上工具,就来山间小溪捕鱼。

“你们怎么回事啊,让人家一个女孩子背竹筐,要不要脸!”蔚宁见小彩背着竹筐训责那群男孩道。

“我来吧。”崔平轻声道,随后就要拿起小彩背着的竹筐,哪知小彩仰头道:“不用,我背得起,才不比你们差。”

蔚宁无言,崔平也不好再说什么,摸摸放下了手,与他们一起走着。

崔平绕过掉下来的树枝,卷上裤腿下了溪。这溪不深,算浅的了。他趁机摁住一只鱼,那鱼挣扎着,抖动鱼鳍,溅起一摊溪水。

“小彩,竹筐!”崔平喊道,小彩反应迅速,拿起竹筐来,崔平抓紧了那只鱼,丢进了竹筐中。

身边起了一阵孩童的欢呼,崔平倒没有多兴奋,面无表情的,又盯着鱼。

蔚宁不服输,看准时机,快速叉住了一只鱼,用力抬出,赢得一片喝彩,心都快跃上天去了。

但可能是刚好用完了运气,蔚宁随后几次捕鱼都不怎样,倒是崔平捕鱼捕得多,男孩子本身奔着娱乐来的,哪知崔平捕鱼捕鱼得这般好,纷纷叫他传授经验。

“没有什么,捕多了就这样,习惯成自然,家里头也是专门干这个的。”崔平解释道。

鸟鸣声层层起,翻山越岭,回荡在青山碧水之间。大伙儿捕完鱼,就带着各自的战利品回了家。

崔平背着竹筐,他与他们不是一路的,山口告了别就独自走回去。

崔平想着拿这些鱼给母亲,这样她也好休息一下,不用天天都去捕鱼,不然对她的腿不好。

“救,救命……”

一阵微弱声传来,崔平心一惊,赶忙转了个身跑到丛林中寻找声音的来源。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崔平踏着草地泥泞,脚上还被划到了,他忍着痛,终于在一个坑中早到了声音的来源。

他探头下去,发现一个人坐在那里,身上沾满泥泞,一只手还扶着肩,肩上好像被树枝刮到了,露出淡淡血迹。

这人脚应该是崴了。崔平心下叹道,随后对着那人道:“你还好吗!”

那人抬起了头,崔平被吓了一跳,这不是韩颉是谁?!然后赶忙伸出手道:“抓住我!”

韩颉喘了口气,迟疑片刻后抓住了崔平的手臂,崔平使劲将人带上来,可惜他力气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拽不动他,只能想办法。

他看着一旁的竹筐,将鱼都倒了出来,将竹筐扔下去,对韩颉道:“你能不能爬上这个竹筐?这样可能可以上来!”

韩颉看着竹筐皱了皱眉,崔平似乎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便道:“放心!竹筐很结实!”

韩颉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使出最后的力气登上竹筐,崔平见状赶忙将人拉起,韩颉上来后喘了喘气,见崔平被自己压地上,急匆匆起身,可自己脚崴了,倒吸一口凉气后坐到崔平一旁休息着。

“谢,谢谢你……”韩颉对崔平道,“你的鱼,抱歉。”

“没事,人没事就好。”崔平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说话,是个古板的小先生。”

韩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崔平会这样说,然后低着头,淡淡道:“也许是大家都不跟我玩吧。”

“嗯?为什么?他们不喜欢你吗?”崔平撑在地上,歪着头问道。

“不是,我,我与你们不是一个年纪的,所以玩不来也很正常吧。”韩颉回应道。

韩颉长他们三岁,所以说不来也正常。

哪知耳畔传来一声轻笑,韩颉扭过头去,问:“你笑什么?”

“你可以找我玩啊,”崔平伸手道,“我叫崔平。”

韩颉微微一愣,然后伸手道:“韩颉。”

夕阳微照,青山盖上一层金色,缠缠绵绵碧水绕,几声沙禽叫,勾起水声掠向前方。

韩颉父母很早就离去了。

他们只留下个弟弟,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就去了,韩颉烧了他们的尸体,装进骨灰盒中,他家中没有亲戚,就只剩他与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弟弟为伴。

韩颉天资聪颖,读书读得快,张先生觉得他是可塑之才,可惜现下只留着他一个尚在学堂。

理由很简单,他没有钱。

因为没有钱,所以京城里面更好的学堂他去不了,哪怕他再聪慧,可惜没有钱,家里还拖着个弟弟要照顾。

张先生惜人才,想着将半生积蓄给他,可韩颉不要,张先生已经帮了他很多忙了,他不能再要了。

张夫人是张先生的糟糠之妻,一路陪着张先生过来的,跟张先生是一个脾性。韩颉曾在窗下听闻张先生原先是个很有名的京官,可惜因为朝中佞臣,愤恨辞官归乡,才教起了书。他们清廉了半辈子,不能再麻烦了。

韩颉跟张先生商量,在学堂里面干活挣钱,换了个形式而已,张先生也知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韩颉和往日一样在廊下读书,崔平在一旁观望着,问道:“韩颉,你不累吗?”

“不累,已经傍晚了,你不回去吗?”韩颉问。

崔平摇了摇头,埋在臂弯道:“今日我宿在先生家。”

韩颉没问为什么,专心致志读书。

崔平有些累了,索性枕在韩颉腿上,韩颉低头本想说什么来着,谁知崔平直接睡着了,韩颉有些无奈,却也不好说什么。

韩颉正要换书,谁知手一抖,不小心将书卷砸到了崔平身上,哪知崔平睡得死死的,一点儿也没有被惊醒。

廊下席帘微卷,荡起一阵春风,只觉指尖都松懈了许多,小师弟就这么枕在膝上,恰如卷中好画。

学堂来了一个小女孩。

长得挺好看,说是京城罗氏的人,要知道罗氏可是赫赫有名的医学世家,连皇帝都有三番五次请出。

结果小女孩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人揍了一顿。

也是那些人骚扰这个小女孩,觉得文静得很好欺负,罗阡原先不想与他们纠缠,可奈何他们都是群小霸王,纠缠不放,罗阡受不住,揍了一顿。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罗阡很快就被接回去了。

与此同时,崔平家中也出了事。

崔平不说,直奔长安,等再见时,晃眼一过十七年。

作者有话要说:*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孟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孟子

今天是今年最后一天啦!祝大家新的一年里,开开心心,幸福美满,一寸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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