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扬州城内。

“从顺德三十一年开始，扬州城内的赋税就一直翻倍上涨，到顺德三十六年时，已经翻上了数十倍，你猜，这要是被贺涵昀知道了，他会不会拿你当挡箭牌。”

司珩要紧了牙，不语。

对头那人见司珩没有反应，继续道:“且不说三十一年，就单是这二十五年，就够你走一遭了。”

司珩冷喊一出，辩解道:“我没有!华氏干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敢说你没有!”那人沉声道，“贩卖人口共计十几万人，哪一批没有经过你之手?你现在写信求他何月之，凭着那一丁点交情，何月之就会放过你吗？你这是自投罗网!”

那人缓了一口气，又不紧不慢道:“而且你别忘了，若不是你将那东西交给轮台，秦府一家怎会被郗贺毒杀，你的妹妹又怎会白绫三尺?”

司珩咽了一口口水，死死盯着他，那人一步步逼紧司珩:“顺德三十六年，轮台数万人兵败于龟兹城，随后被那些狼崽子们坑杀在土里；顺德四十一年末，秦老被突厥人万箭穿心，头颅被鼎吉思割去，献给了古儿颇黎；平天五年，秦老仅剩的幼子秦静尘战死边陲，一如当年秦老模样，硬生生守住了轮台，从此秦府嫡系，至此灭亡。”

“可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吗？”

司珩将头埋在臂间，罪恶感涌上心头，那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声道:“你自己看着办，是活着还是让您一家子赴死，你自己选。”说罢，那人起身走了，黑袍荡起，如这漆黑一片的夜，随后消失不见，只剩下司珩盯着那封信发呆，痛苦不已。

甘州驿站。

“我的天，怎么多具尸，什么时候才能验完啊……”苏渠望着一排排白布，眼一晕，“下手这么狠……”

“别贫嘴了，去吧。”韩喆拍了拍他的肩，随后快步离开，推开门，带上人就走了。

苏渠只能和另外两个仵作开始验尸，苏渠负责最后一排运粮队的，他掀开上面的白布，啧啧了几声，这具尸体面上疤痕无数，颅骨凹陷得明显，青紫交叉在面庞，还有已经干住的血。苏渠检查得飞速，运粮队尽数坠崖而死，这一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苏渠检查完另一具尸体后，将白布盖上，用清水洗了洗手，转头问了问其他二人:“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其中一人面容难堪道:“驿站这边有异。”

苏渠快速的用衣袍擦了擦手，奔了过去，嘴里还不停说道:“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你看，这些驿站的人有断头的，有腹伤的，有穿心的，但都是一刀断命，几乎越过所有阻碍，直逼致命处。”

苏渠从那些伤口处拂过，眯起眼，说的没错，的确都是一刀断命，没有任何失误。

“看来是个高手啊。”苏渠喃喃道，“看来有人不想太平了。”

与此同时，书阁内。

韩喆望着眼前的女子有些迷茫。

端庄贤淑，清眸透彻，宛若星河坠落期间，韩喆愣了一会，宋婉婉就先开口了:“怎么了？韩寺丞。”

“不是，就是没有想到，”韩喆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县丞竟是个女子。”

宋婉婉挑了挑眉，轻笑一声:“虽是女子，亦不可忽视之。”

“我没那个意思，”韩喆摇了摇头，有些尴尬，也忘了自己该说什么，宋婉婉看出了他的窘迫，笑了笑，道:“叶县令身体抱恙，就由我替他来了，韩寺丞，开始吧。”

“嗯。”韩喆点了点头，眼中带上了严肃，“运粮队应该在十七日前到达甘州，但是驿站却是在二十三日报上的信，随后驿站的人接连死亡，宋县丞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提醒过驿站众人，需在十七日前备好运粮队歇息处，可是连等数日无果，我原以为是大雨的原因，直到运粮队一人独自前来，禀报失踪一事后，才令人上京报信。”宋婉婉看着他，叹了气，继续道，“可惜运粮队的那人次日便消失不见，也就是那一晚，驿站的人离奇死亡，而当天晚上，我还在与叶县令谈论甘州事宜，并不知情。”

韩喆动了动笔，垂头继续道:“那运粮队死在冷龙岭一事是谁上报的?”

“格兰，他原先在原上牧羊，听见有崩塌的声音才下了山，”宋婉婉清雅的声音缓缓道来，“然后就见一堆人堆积在那，吓了一跳，将羊给了他妹妹后报上来的。”

韩喆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侧头向旁边的下属给了格眼神示意，下属马上跑了出去，不久就带了两个小孩上来，男孩后面的那个女孩明显有些胆怯，男孩伸手护着她，黝黑的脸上充满了对韩喆的恶意，韩喆都没有多注意，对着他道:“你就是格兰?”

“是，”格兰后面的一小撮辫子垂在肩上，盯着韩喆道，“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和我妹妹没关系。”

韩喆在格兰的眼里瞄出了一抹狠厉，心里一紧，面上却没有变化，他扬起笑，对两人道:“没有，先问你们几个简单的问题，我就是有些好奇哈，你们这面容，看着不像大周人的模样。”

“他们的确不是大周人，”宋婉婉替他们回答了，“他们祖上是其他地方的游牧民族，后来在这里定了居，对吧。”

格兰看了宋婉婉一眼，虽然还是不怎么好的模样，但眼神倒是缓和了一些。韩喆将椅子转了转，靠在椅背上，问到:“你是昨日辰时看到人死的，是吧？”

“是，牧羊的时候，但我没看见，只是听到了响声。”格兰抬着头，回答道，“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韩喆摇了摇手，“就是想问一下，那些人你是再声音响起时才见的，那你确定之前有见过那些人吗？”

格兰点了点头，后面的小姑娘却冒出了头两个辫子在一旁晃着，她轻声道“可是……”

格兰将人摁了回去，韩喆注意到后，向那女孩招了招手，可格兰却不让女孩过去，一旁的下属想要强行将人拉过来，被韩喆一个眼神鳖回去了。韩喆对格兰说道:“你能让你妹妹出来一下吗？这是审问时的规矩。”

格兰摇了摇头，眼神愈发坚定，韩喆无法，只好隔着人问:“小妹妹，你过来一下好吗，就只是问几个问题，你问问宋县丞，行不行?”

宋婉婉向格兰皱了皱眉，格兰咬着唇，让了开来。格尔雅走向韩喆身前，道:“我知道您想问什么，我兄长他其实有见到过哪些人，就在河西走廊。”

旁边的格兰将头扭到一旁，韩喆眉一横，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格尔雅捏了捏衣摆，道:“我们当时跑到那玩，就见他们好像在商量着什么，然后就吵起来了，我们当时站得远，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然后我们，我们就回去了。”

韩喆拍了拍格尔雅的头，转头看向格兰，格兰好像感受到了那股注视，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唇，道:“是，我们是听到了，我妹妹没听到，但我听到了两个字。”

“什么？”

格兰转身看向韩喆，眼神坚定，张口开了有些干裂的嘴。

“扬州。”

“噗通——”

闻竹不小心将池旁的石子推到了池中，惊了池中鲤鱼，它们拍打着鱼尾，荡起了水花，溅到了闻竹的前爪，闻竹低头看了一眼，舔了舔后就离开了，池中还泛着涟漪，没有退去。

齐白玉在檐下弹琴，悠扬如清风拂杨柳，齐白玉奏着弦，在高潮迭起时停住，他冷声道:“下来。”

苏则鸣刚才还撑着手躺在瓦上，苏则鸣接住抛出去的苹果时，因为齐白玉的一声吓了一跳，苹果在手心滑落，掉在了草坪上。苏则鸣起身拍了拍灰，遂后跳了下去。齐白玉睁开眼，看着嬉笑着的苏则鸣，道:“怎么样？”

苏则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傻楞楞的问道:“哈?你说什么?”

齐白玉瞪了他一眼，他才想起来:“哦哦哦，你说那事啊，有着落了。”

“那七彩琉璃珠根本不是安无忧的，而是她自己从别处买的赝品忽悠华释的，我师兄说，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苏则鸣捡起苹果继续抛，“哎，可惜了，还想着能不能换个好价钱呢。”

齐白玉用嘲讽的眼光看了苏则鸣一会，道:“就算是真的，也不可能给你的。”

“欸，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苏则鸣接住苹果，向齐白玉那里走去，然后前身趴着木地上，笑道，“说不定我把真的拿走了，把假的东西给了你呢。”

“那你就等着被大理寺追杀吧。”齐白玉抚了抚琴，拨了一根弦，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苏则鸣挑了挑眉，忍不住笑道:“别吧，江湖上都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的行踪，连我师兄都不一定抓得到我，你们就更别说追杀我了。”

齐白玉不回答，苏则鸣也觉得没有意思，在木地上躺了一会，起身去逗闻竹了。

齐白玉呼了声气，如今他有一事想要去甘州确认，但看起来李珏这次不会放他走，他默默想着，就不自觉的想起祁颢，以及他衣领上的清香。想到这，齐白玉耳尖微红，有些窘迫，他自然是不可能去求祁颢的，齐白玉擦完琴后，望着池边的逗着闻竹的苏则鸣，随后望了望天际，已是落日余晖，彩线缝合着晚霞，织女织成的布又要献给谁，牛郎也不知道。齐白玉却在一片祥和中，感受到了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