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长不短的春节假期虽然有些小插曲，但总体来说是悠闲放松的。

与战队一起跨年过后，方以则回了趟医院看望奶奶。老人这一年里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在坚持不懈的治疗下，如今神色也是渐渐红润起来，精气神也足了。每天躺在病床上看看书报，研究研究古籍，闲暇时也学着年轻人在网上冲浪，逛逛论坛。

“这次回去你们就要比赛了，奶奶是真的开心。”方云霞握着方以则的手，手机页面还停留在fcg官博发出的战队队照上，“你父亲那天说的话别放在心上，好好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奶奶一直支持你。”

说着，方云霞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张战队海报递给了方以则。

海报似乎历史久远，整体上是如今不常见的银灰加碧蓝配色，上面的颜色经时间打磨有些消退，但整张海报却是保存的异常完好。

海报最上沿是一个菱形图标，fcg的队名紧紧贴在它身侧。在两者的下方，4名队员正穿着白色打底，银灰色点缀的战队队服，肩靠着肩站成一排，神色庄重又难掩激动地凝望着前方s赛的冠军奖杯。

每名队员身上都有他们用黑色马克笔亲手写下的游戏ID：free，west，xiaohao，qiqi。

只要是zc游戏玩家，或者不是玩家只是时常在网上冲浪的路人，都知晓这张亲笔海报蕴藏的珍贵意义。

那是7年前，s4赛季fcg夺冠的一张照片。

在当时国内游戏发展持续低迷的黑夜里，这张照片就像是一束耀眼的光剑从淤泥里中破土而出，那是当年zc游戏，乃至整个中国电竞取得的第一个世界性赛事的冠军。

“奶奶，你怎么把这张照片带过来了。”方以则神色有些不自然。

当年s4夺冠新闻一出，词条直接在热一挂满了整整72h，无数游戏玩家激动兴奋，像一根触底的弹簧猛地回弹跃起，攒着钱准备大肆消费一番。

那一晚，fcg初上架的战队同款队服在10秒内便售罄，其余但凡与四个队员沾着点边的周边一夜之间销售殆空。更别提这种有着全队亲笔签名的海报，网上价格一度炒到了几十万，甚至还有上升的趋势。但最后全网只随机发放50张，属于实打实地有钱买没处寻的无价之宝。

s4过后，夺冠的热度虽退，各种游戏也渐渐迎来了生机，大小赛事夺冠不停，但s4那场赛事的首次世界冠军却永远立在电竞史的丰碑上。如今过了7年，这张海报更是成了“古董”一般的存在。

当时方以则也想过去寻，但他一没钱，二没人脉，等他s7初入zc游戏时，这张海报早就没了踪影。每个拥有它的人都好好地当“标本”珍惜存放着，不售卖也不外观，最终导致他想在网上看一面都难。

至于现在他手里的这张，是四年前他偶遇到来m城打比赛的季时泽，遂动用了点非常规手段从季时泽手里拿到的。

看着方以则一时青一时红的脸色，方云霞笑了起来，“看来是想起了一些之前的东西吧。”

方以则没说话，似是想到了自己当年堪比“无赖”的行为，耳根悄悄泛上了红。

“这张海报是当时你跟奶奶说，你要去fcg青训时交给奶奶帮你保管的。”方云霞说，“奶奶也没其他的想法，就是觉得你的东西最终还是得交还给你。前几年你一直在s市打比赛，奶奶也没机会交给你，去年你回m城照顾我，好不容易有机会交给你，但你转头就把它压在了箱底。”

方云霞继续说着:“你刚打比赛的那一年，每次给奶奶打电话，三句便不离小季，说他会照顾人，想着你当时还小，每晚睡前都会给你调一杯热牛奶，既补钙又改善睡眠，还允许你每晚提前一小时结束rank训练去休息，避免熬夜影响你的正常生长发育，还说你是他带进去的人，自然应该照顾好你，这些奶奶都看在眼里。”

方以则抿着唇，经方云霞一提，他似乎也忆起了曾经种种事情。他的眼睛里，有波光开始在不停流转，少年老成的深黑色瞳眸此刻多了几分从清冽水泉舀来的清澈与明晰。

方以则的面部因此显得生动稚嫩起来，眉宇间多了几分曾经的少年肆意。

“可有一天，你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只字不提小季，甚至那段时间你连关于游戏的事都很少提，话也少了很多。奶奶觉得奇怪，便上网查，结果一搜才知道小季转会去了海外。”

方云霞顿了顿，良久才继续说道:“当时小季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无一不是在寻问关于你转会的事。奶奶也不是为了帮小季开脱，只是一个人若真下定决心做出选择，那便不会优柔寡断，走就是走，离开就是离开，决计不会像他这样一步走，两步回，三回望，让人觉得他举棋不定，不停动摇。奶奶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只希望我的孙儿能够重新找到当年让你充斥无限活力的目标，就像那时你第一次坐在看台上看见free“一穿三”的精彩操作时眼里闪动着的光。”

此刻，方以则眼神颇为复杂。他知道方云霞定是在心里记了许久，才会刻意没说季时泽的姓名，而是直接说出了季时泽的游戏ID。

丝毫不懂游戏的老人因为当年他在看台上激动的一吼，便将“一穿三”这个游戏名词和free这个游戏ID记了许多年。

方以则低头看着手里的海报，free的签名在最左侧，墨黑的笔锋落笔有力，磨砂般的字迹抚过方以则的指腹，毫不收敛它的肆意张扬。

那一次夺冠，不仅将新组建的fcg直接抬到了第一战队的位置，更是奠定了季时泽zc第一人的地位。

作为第一年出道便担任新建战队fcg的队长，带领队伍斩下世界冠军的新人，毫无疑问，他有着卓绝的天赋与才能，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方以则眼里的流光开始摇晃的不稳起来，他曾经无比渴望靠近，也曾无比强烈追逐、比肩，最后却落得一败涂地...

窗外的微风拂过方以则，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丝丝缕缕的阳光撒在那消瘦却挺直的肩上。

海报被风吹起，发出“哼哧”的沉着响音，就像每次决赛前观众席提起的心，放慢的心跳和摒起的呼吸。

他依旧站在那里，从未如此接近曾经的自己，又从未如此远离。

方以则将海报紧握在手中，半晌，缓缓抬眸道:“别担心了，奶奶。我从始至终都在为我的目标前进。”

即便中途他失败过，但那已经过去了。只要他还站在职业舞台上，那双眼睛所看着的目标就不会改变。

在s7踏上职业道路，与所有人的期望背道而驰时，方以则也曾问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仅仅是因为赛场上free那三枪，成为他乃至每个青春期热血中二的少年都乐此不疲模仿的酷炫操作，还是只是想证明自己独立选择的人生并没有错。

直到踏上比赛台那一刻，方以则才真正有了答案，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热爱。

有人热爱画画，所以他潜心学习透视，光影，色彩的搭配、线条的走势、绘画主体的架构，一点一点学习，一步一步向着高处攀登；有人热爱舞蹈，所以他苦练多年基本功，只为在舞台上的惊鸿一跃。

这时常挂在口头上“烂大街”的两个字，却恰恰有着巨大的容量，将每个人的日夜不息的努力与汗水涵盖其中。

每个人都在无限的追求里，成为更好的自己，这是方以则在三年前凌晨5点结束rank时脑海里偶然冒出的一句话。

他享受这个游戏，喜欢竞技的感觉，所以他慕强，会被一切精彩的操作所吸引。

追逐，比肩，超越，无论最后是否成功，他都在过程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这本就是一件足以令人激动的事情。

季时泽当年的三枪，于方以则而言就像是异名相吸的磁极，在一个偶然却意外合适的时间、地点，悄然散发出奇特的无形磁场，默不作声地将方以则一点一点拉进这个游戏，并且越发沉溺，难以自拔。

看着方以则霎时变得坚定的双眼，方云霞讶异了一瞬，很快便心下了然，慈爱地笑了起来。

方以则的眼睛里，此时正倒映着一个银白色的杯状物体。

自底座向上至杯口的那段距离里，曲折的波浪线条纹像风浪一样，肆虐席卷着杯壁上不计其数像顽石一般的凸起；又像是荆棘，在它上方缠绕着无数的倒刺。杯口呈方形，四个角向外延展，共同托起了在杯口正上方的那颗菱形宝石。

那是那张海报正中央的s赛冠军奖杯，是无数队伍顶着风浪，穿破荆棘，才堪堪远远一望的冠军奖杯。

此时，它正占据着方以则视线的全部。

冠军，每一场比赛的冠军，他的目标从没改变，这便是他一生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