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颂以为房子是凶宅。

中介大笑着打消了他的疑虑：“你放心，我胆子小，真要有那种事我连门前都不会经过，更别说进来了，你看，这边是厨房，这边是洗手间，格局好，南北通透……”

林天颂还在到处看，中介催他早做决定：“这么便宜，肯定抢着租，真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看你看，又有电话来了。”

中介去一旁接电话，本该趁这个时间仔细看一看的林天颂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地停下脚步，在原处等他。

电话结束，中介向林天颂诉苦：“又是来问这套房子的，你租不租？不租我就给别人了。”

林天颂并不按常理出牌，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给别人吧。”

“……”见林天颂要走，中介一下子慌了，他不由分说地挡在林天颂身前，嬉皮笑脸道，“我开玩笑的。”

“我这不是想让你尽快决定吗？”中介为自己的鲁莽懊恼不已，为了留下林天颂，他冲着自己的脸就是两巴掌，“哎呀，我的错，我的错，你别介意啊，其实他问的是另一套。”

林天颂不上当，他斜睨着眼前的人，清亮的眸子仿佛洞穿一切：“你说不说实话？”

“……”中介挠了挠头，半晌后无奈道，“好吧，这个房子确实有点问题。”

林天颂问：“什么问题？”

“就……有个地方漏水。”中介指给他看，林天颂却一动不动，仍旧用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眼神注视着他。

这不是林天颂想要的答案。

中介注意到了，他心虚地躲闪着林天颂的目光，问：“怎么样？租不租？”

林天颂坚定地说：“不租。”

“为什么？”中介不明白。

“没有为什么。”林天颂不想再纠缠下去，他像是被抽了骨似的软下来，语气透着疲惫，“你带我看看其他的吧，合租也可以。”

他虽然落魄了，但还不至于到要人施舍的地步。

大概是被找工作的事磨没了耐心，第二天上午，当中介邀请他看房时，心力交瘁的林天颂不再挑剔，“就这套吧，晚上搬过去。”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这么定了下来。

此时的他正在等待面试，这是一家游戏公司，据说加班非常严重，但这些都不在林天颂的考虑范围。

他迫切需要一份工作，走到这一步，钱已经不重要了，他真正需要的是用一份工作证明自己。

林天颂等了两个多小时，面试官姗姗来迟，对方什么解释也没有，上来就对林天颂说：“我太知道你们这些留学生，都是学习不好才出国的，也就是家里有两个臭钱，不然什么都不是。”

林天颂没有反驳，再多言语也不如优秀的作品有说服力。

林天颂对自己的音乐很有信心，没想到面试官只听了开头几个小节便轻嗤一声，接着用轻蔑的语气说：“这就是你学了四年的成果？说实话，我们家狗随便在钢琴上踩两下都比你写的好听。”

一同面试的还有几个音乐学院的学生，他们被面试官咄咄逼人的态度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林天颂也怔了一下，他在几天的时间里饱尝了世间冷暖，也受了从未受过的委屈，但从没有人这样贬低他的作品。

他以为面试是双向选择的过程，可是眼前这个人连起码的尊重也没有。

明知道这很可能是压力测试，林天颂还是在面试官专注看简历的时候站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

见林天颂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仿佛一座山似的挡在面前，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面试官吓得面如土色：“你要打人吗？”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欠打。

林天颂当然不会那么冲动，他只是把简历要了回来，并且用同样不可一世的语气说：“拿开你的手，别脏了我的简历。”

面试官气得哇哇乱叫：“你什么态度！”

出门前，林天颂悠然一笑：“你这个心理素质就不要给别人压力测试了。”

他一路往前，再没有回过头。

从那家公司出来时，林天颂也有过犹豫，如果忍一忍，会不会有好结果？

他还来不及细想，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走廊上，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那人本来都过去了，居然在擦身而过后专门转了回来，用毫不遮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林天颂。

那人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惊喜：“你是不是……”

林天颂以为自己又被认出来了，他躲开那人的视线，否认道：“我不是。”

“不是面试的？”那人似乎有点遗憾，不过还是想争取一下，“没关系，你要不要来我们公司试一试？”

一听有工作机会，林天颂问：“试什么？”

“直播。”那人没见过比林天颂更适合的，“很简单的，做得好的话，一年一辆特斯拉，怎么样？”

林天颂以为的直播是唱歌、跳舞、表演乐器，说起来也算和音乐有关。

等他进去后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那是一个只有几平米的空间，一边是直播用的设备，另一边站着一位所谓的主播。主播染着金黄色的头发，戴着一副金框眼镜，外罩一件松垮的西装外套。

他在音乐的律动中晃动胯部，两条手臂仿佛妖娆的丝带，不间断地抚摸自己的脸颊、颈部、胸膛和腰带。

当主播把食指放在唇上，又表情迷离地伸出舌头时，林天颂慌忙别开了脸。

他婉拒了中年男人的好意：“不用了，我不太适合。”

那人不愿意放弃：“试一试嘛。”像林天颂这样的相貌、气质，根本不用卖力跳舞，只是甜甜地叫两句“哥哥”，大概就有无数人愿意打赏。

林天颂不想这样。

“不用了。”他在那人的挽留中落荒而逃。

这件事带给林天颂的打击是空前的。

他不想承认，这是他出逃以来唯一一个愿意接纳他的工作。

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林天颂从非乐团不去到可以考虑游戏公司和文化公司，再到只要是个和音乐相关的工作就可以。

他在接二连三的失败中不断退让，当他下定决心把简历投给从不正眼瞧过的培训机构时，培训机构也拒绝了他。

他甚至连简历都没有通过。

林天颂不甘心，发消息追问对方，对方说他太优秀了，担心他做不长久。

“您还是去乐团试一试吧。”培训机构的负责人好心建议。

林天颂苦笑，他在视线模糊的瞬间仰起头，因为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在此之前，他从不觉得找工作是个多么困难的事情，林天颂以为的工作只有“想去”和“不想去”的区别，没想到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在这个世界上，他要面对的，只有被拒绝、被拒绝和被拒绝。

林天颂感到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当电话再次响起时，面对一串陌生的号码，林天颂没了当初的从容与自信，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他开始抗拒接听电话，抗拒参加任何面试。

只要不参加面试，他就不会被拒绝。

林天颂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和那些步履匆匆的人相比，他这身正装真是讽刺又多余。

不知不觉间，林天颂走上了和出租屋背道而驰的方向，但那又怎样，也不会有人等他回去。

他走得天都黑了，直到看到一个招工的牌子。

林天颂迈上台阶，问：“你们这儿招人吗？”

“招啊。”前台打量着林天颂，他们正在招房嫂，因此理所当然地回答，“让她本人来。”

林天颂说：“就是我。”

“你？”前台再次用那种古怪又微妙的眼神打量他，“我们后厨缺人，你干不干？”

“不用了。”林天颂受不了油烟味，“我就想干这个。”

前台说：“行吧，我打个电话问一下。”

林天颂被请了进去，一个主管模样的人接待了他，林天颂主动说自己做过一些，不是新手。

主管有意要考一考林天颂，他找了一间客房，让林天颂铺床。

林天颂脱掉西装外套，又把衬衣袖子卷起来，开始前，他问了一句：“要计时吗？”

“啊？”主管颇为惊诧地看着他，眼前的人明明就是一副公子哥的长相，会铺床已经很让人意外，居然还要他计时。

主管觉得多余，不屑地轻笑：“不用了。”

“好。”林天颂把床垫拉出来，然后从成堆的布草中准确找出床单，当他把床单甩开的那一刻，主管再次感叹计时是多么多余。

不是因为注定超时而多余，恰恰相反，只是这一个甩床单的动作就不是一般人能会的，主管由此判断，眼前的人一定接受过十分专业的训练。

而这只是个开始，铺床单、套被套、放抱枕、铺床尾巾，林天颂不仅速度快，动作也宛如行如流水，极具观赏性。

主管看得目瞪口呆。

“可以了吗？”见对方不说话，林天颂以为主管嫌自己做得不够好，他拿过架子上的毛巾，没怎么费事就折了一只大象。

除了大象，林天颂还会各种动物。

这都是奶奶教给他的，奶奶说，别的事可以纵容他，唯独这件事不行。

她逼着他学铺床、认食材、摆台、调酒，奶奶说，这是安身立命的本事，“可以用不上，但不能不会。”

作为集团总裁，他从没有在人前显露过这一手，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从主管震惊的表情中，林天颂知道自己稳了，他在感谢奶奶的同时，希望奶奶的在天之灵可以保佑他拿到这份工作。

主管深深地被林天颂折服了，他终于相信，林天颂不仅不是新手，而且相当专业。

他由此衍生出一个问题：“你以前在哪家干？”

“……”林天颂愣了一下，许久后才低头敛眸，用很低的声音说，“云、云悦。”

“哇……”主管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赞叹，云悦酒店拥有超过百年的酒店从业经验，是酒店行业的佼佼者，“那很好啊，你怎么不干了？”

怎么不干了？

林天颂苦笑，他倒是想干，这不是被赶出来了吗？

他沉吟片刻，说了一个还算体面的理由：“别的都好，就是没什么上升空间。”

这也是实话，他已经做到了集团总裁，确实没有再升职的可能。

“这样啊。”

林天颂吐出一口气，把毛巾打开放好，表情坦然：“我也想换个环境，你放心，肯定不是因为偷东西什么的。”

主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眼前的人贵气十足，怎么看也不像会偷东西的。

主管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入职？”

林天颂说：“现在就可以。”

主管和善地笑了笑：“不用那么着急，我先带你熟悉一下环境，你可以明天再来。”

“好。”

林天颂满心欢喜地等待开启新生活，然而第二天，当他到快捷酒店上班时，主管抱歉地告诉他：“那个……我们不招人了，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