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朝的大殿上,烛台倒地,幔布凌乱。皇城刚破,一切都还没来得及被收拾,宫墙内混乱一片,气氛阴沉,似乎还沉浸在亡国的悲哀之中。
王公大臣个个灰头土脸,在大殿外战战兢兢跪了黑压压一片。几个反抗激烈的,已经被拖了下去,其中就有易许安的兄长易梓泾,因为受了杖刑,浅青色的官服浸满深红的血。人被拖过,留下两道曲折的血痕。
魏知翎沉默地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眉峰锁着郁气。
一个面带媚色的女子柔弱无骨地俯在魏知翎的膝头,眼神中是赤裸裸的情意,开口语气却颇为哀婉:“将军,婉弋求您,放了易梓泾一条生路吧。”
魏知翎垂眼,目光很冷,语气里带着不耐烦:“你不要仗着我宠你,你就得寸进尺。”
“将军,易梓泾的妹妹易许安是婉弋的好姐妹,如今段朝已灭,易许安在长青门久居不出山。她不在,她的兄长就如同婉弋的兄长,妾实在不能坐视不管呀。请您看在当年沧州妾救了您一命的份上,这回也饶他们一命吧!”
李婉弋说的凄凄切切,却勾起魏知翎另一段思绪。他冷冷一笑:“你不提,我都忘了易家这位久居长青门的‘小仙人’。来人,拟旨,让易许安下山。”
说罢,魏知翎修长的手指捏着李婉弋的下巴,道:“你放心,你的好姐妹如果听话下山,我一定让她的哥哥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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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忽而崩塌,易许安骤然惊醒,一抹额头,全是冷汗。她推开车门,寒风扑面而来,刺激地她头脑瞬间清醒。她问坐在车前的范晗:“到哪了?”
“天亮必能进城。”
易许安没有了睡意,索性靠在马车门边,任由寒风收收身上的汗。
自下山以来,易许安夜以继日地忙着赶路,疲惫不堪,是以再也没做过前世梦。眼下就要到沧州,她反而梦到了前世她未曾见证的细节。
李婉弋是李皇后的族亲,也是她和太子段元慈的幼时玩伴。后来她被师傅带上长青门,没过两三年,李婉弋也随着父亲赴任沧州司马。后来,两人一个成了阶下囚,一个成了新帝的女人,至死,二女都未曾再见过面。
前世,魏知翎的父亲魏刺史和易驸马在搏斗中双双殒命,而李婉弋的父亲李司马却成为此次事件中最大的收益者,此后更是得以归京做官。因此,李司马原本是易许安此行最为提防的对象。
再者,按照梦里所说,此次魏家被灭门,单单魏知翎能活下来,与李婉弋有牵扯不断的关联......
所以,此行,她必须牢牢掌控李氏父女的行踪,不能让他们干扰自己,放跑易家潜在的敌人。
易许安正思索如何周密破局,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她用手帕擦了擦泛红的鼻尖,忽然,被拥进温暖的大氅,引得她侧头去看来人,正好对上了范晗沉静而有些闪躲的眼神。
范晗为她系好大氅的扣带后,就沉默地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上,背对着易许安,只露出被北风吹得发红的双耳。
易许安透过青年宽厚的背影,想到他前世为救自己逃出魏知翎的囚禁而殒命,而她最后也没能获得自由,死在了不知谁的剑下。
她拢紧大氅,认真的盯着青年,轻轻道:“谢谢你,阿晗。”
范晗侧过脸看向她,眼光微亮,神情却有些无措,憋了半天,才回了句“三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易许安莞尔,转头看向马车外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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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比江南红叶初落,北地已百草枯折,寒鸦哀嚎,且越往北走,北风越是凌冽,以致他们的行程越来越慢,易许安心中干着急。
一行人是后半夜到达沧州城门下的,此时尚未过宵禁时间,城门禁闭,他们只能将马车停在城门边,等待晨时开门再进城。
易许安让范晗和车夫去休息一会,自己单独抱着剑坐在车前守夜。
她已经想好对策,待天亮一进城,第一时间就是要找到父亲的所在。能及时阻止魏氏灭门惨案为上策,哪怕魏知翎命中注定要谋反,那也与她易家没有直接的仇恨了。只要在他成气候前,自己能够让母亲的封地独霸一方,就没什么好怕的。
如若已经来不及了,那她必定要斩草除根,绝不留后患。
易许安顶着城墙上忽明忽暗的灯火,渐渐的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赶紧回到车厢里,摇醒浅眠的范晗。
“阿晗,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城墙上面,有点奇怪?”
范晗皱着眉仔细观察了片刻,又侧耳倾听,然后低声回复:“三小姐,这上面似乎没有守卫巡逻。”
易许安心头一震,她对城防事务并不了解,但也知道这很不对劲。她皱了皱眉,问道:“如果城中遭遇变故,守卫会不会都被安排去镇守内乱?”
范晗果断摇了摇头,细细解释:“发生变故,更是要守好外城。沧州是边关大州,单一个沧州城内就拥有至少三千守军,不至于为了安内而失了御外。”
“沧州城怕是出事了。阿晗,我要现在进城,你可有办法?”易许安问道。
“我上城楼,去给小姐开门。”说罢,范晗就踏着倾斜的城墙飞身而起。
易许安此时真情实感地羡慕范晗这种武曲星,有能力修炼内力,达到普通人难以仰望的武学境界。这看起来比她的长生之法实用多了。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城门由内而外打开了一个小口子,易许安赶紧闪了进去,然后与范晗齐力将厚重的城门再度合上。
虽然成功进了城,但望着这漆黑的街道和一眼望不见边的巨大城池,易许安不禁发了愁。虽说父亲居所必是高门大院,但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尽快找到准确的地点,着实困难。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忽然隐隐听到一阵笑闹声,仔细辨认,似是来自不远处的城墙边的营房,此时深夜,营房内却灯火通明。
二人悄悄快速靠近,通过半开着的窗户缝往里看,竟然是十几个兵丁打扮的男人在醉酒狂欢。
易许安怒火中烧,压着声音问道:“你一个人能不能打过里面的人?”
“他们醉了,十成把握。”
“我要他们活着,但再也当不成兵。”易许安恨恨道。
范晗点头,随后从门口悄身闪入,在里面的醉鬼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打断了几人的腿。
刀光凌冽,衣摆蹁跹,不出多时,范晗就料理到最后一人身上,正要用剑去刺那人的腿时,易许安出声制止了他。
易许安绕过一地哀嚎的酒鬼,走向被范晗压制着的仅存的兵丁。看其打扮和身手,知道这人应该是一群人里的头头。
她一个巴掌扇在兵丁头子的脸上,怒道:“尸位素餐的废物。”
然后,她一手揪着兵丁头子的发髻,一手抽出匕首死死抵着他的下颌:“除了你们几个,其他守兵去哪了?”
兵丁头子咽了一口涂抹,因醉酒而赤红的双眼充满恐惧:“司马大人说,今夜魏贼必有所动,所以调人去司马府保护驸马大人了。”
易许安手中的匕首又刺深了几分,威胁道:“我要去司马府,好好带路,不然我把你的头割下来。”
兵丁头子忙不迭点头。
三人出了营帐,往城中疾行。周遭静谧无声,家家户户房门紧闭,时有犬吠从深巷中传出。
路过一片低矮房屋时,易许安忽然注意到不远处巷角屋檐下有黑影耸动,顿时警觉:“那边是什么东西?”
那兵丁头子被范晗压制着,没有一点反抗的心思,讨好道:“那是一些流民乞丐,让贵人受惊了。”
尚未走出多远,就注意到远方有火光烈烈,照亮了一片乌沉沉的天,升起滚滚浓烟。
易许安停下脚步,拽过那兵丁头子,语速很急:“起火处是什么地方?是司马府吗?”
“那不是司马府,看那个方向,那个火势,八成是前沧州刺史魏贼的刺史府。”
易许安怔住,一面是安危未知的父亲,一面是走向灭亡轨迹的魏家。她究竟应该去救父亲,还是应该去救魏家,来舒缓魏知翎对易家的仇恨?
兵丁头子也算个人精,一眼就看出易许安的犹豫:“贵人,咱们是继续去司马府,还是去那着了火的刺史府?”
映着越来越明亮的火光,易许安流光溢彩的眼眸一转,心里有了成算:“去司马府。”
三人转身继续赶路,只有兵丁头子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看那冲天的烈火,又看了看易许安决绝的背影,暗暗咂舌。
见手里押着的人贼眉鼠眼东张西望,范晗冷酷地狠狠给了他一拳:“好好指路。”
兵丁头子连连求饶,心道绝不招惹二位祖宗。
魏刺史府的火越烧越烈,渐渐,周遭住的近的居民自发的跑出来灭火。人声鼎沸,嘈杂的声音远远地传到易许安耳朵里,她幽幽叹气,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