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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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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过于安静,孟澜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靠窗而坐,中间留一个空位。

孟澜心细,关于他的事都格外注意,一眼瞥见他指骨的绷带,她伸手过去,轻声问。

“都督,您好像渗血了?”

宋闻淮下意识抬手一遮,他不喜欢旁人的气息侵犯领地,自小从军锻炼出格外敏锐的觉察力,像决不允许被窥知的头狼。

“一点小事,我无碍。”

这一遮,也拉开了他和孟澜的距离。

他和她不熟,宋闻淮显然不是会虚以委蛇的人。

孟澜听说府里下人都怕他,他脸色冷淡,骨子淬了冰的人,一双凤眸深邃无澜,最是聪慧,也最是无情。

“那就好,您多保重身子。”

孟澜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忽视,收回手,月光从他那头透过来,而她彻底笼在黑暗。

两个人仿佛隔绝在两个小天地。

就如同他们俩的身份,一个是万人景仰的天生将星,而她是人人辱骂的蠹虫之女。

孟澜指尖攥进掌心,尽量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说。

“都督,明日是我爹的祭日,我想……”

宋闻淮嘴唇微抿,加深了冷若冰霜感,陌生又俊美,透露出一丝淡淡的不耐。

他连眼睫也没睁开,孟澜知道,这已经是他极不高兴的神情。他在闭目养神,每日京里有许多人求宋家办事,脸上总携了久居高位的厌倦。

气氛一时尴尬,宋闻淮懒得回她。

或许因为她是他的妻子,等了良久,宋闻淮还是说。

“我忙。”

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声音好听又疏离。随口敷衍一句,也不用在意她信不信。

他也没骗她,宋闻淮的确很忙,每日寅时便起身,他这人为了宗族而生,一心只有撑起宋家的荣誉,冷静、理智,绝不会被情绪控制。

车停了,宋闻淮接过大氅,说。

“你也不该去,尽早和孟家划清界限。”

他浑身充斥了敬畏感,不容置疑的规训,也是命令,孟澜完全可以想象,他指挥他的兵也是这样。

孟澜沉默了一会儿,跟了上去,她原本也没有什么期望。

父亲那件案子已有定论,孟家名声尽毁,宋闻淮不愿家门牵连进去,也是为了他宗族的利益。

孟澜好像从没见过,在宋闻淮眼里比家族更重要的东西。

她刚进京那一年,父亲作为春闱舞弊大案的主考官被问罪,沦落人人声讨的境地,她举步维艰,是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孟澜去书院取回父亲遗物时,受到了群起而攻。

读书人恨透了孟家,漫天的辱骂、诋毁,觉得她爹是操纵春闱的黑手,把落榜的怨气都发泄到她身上。

她一出门便被指指点点,无论去哪儿都让人避之不及,被冷落孤立。

他们把她按到深冬的湖水里,因为她爹出事牵连了他们,科举成绩作废,家里人还得给他们擦屁/股。

“真她娘晦气,银子打水漂了,还得挨老爷子一顿训。”

原先只想打她一顿,见她生得这样美,瞬间改了主意。

她不敢上岸,上岸也会被重新按回水里。

湿衣贴着皮肉,孟澜一张小脸冻得惨白,愈发衬得乌发殷唇惊心动魄的美,她冷得牙齿都打颤,眼睫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小口喘/息。

眼圈微红,清纯又具有脆弱感。

那是孟澜第一次在外男面前衣领凌乱,这些娇惯出来的二世祖,最懂如何羞辱人。

孟澜看到辞盈在替他们把风,辞盈跟她说书院里有爹的遗物,她才前来撞上这伙人。

看来他们平日装得斯文有礼,也不想在世人面前撕破伪装。

一个世家子情不自禁凑近她脖颈,闻到一股幽淡的体香,没出息地迷迷瞪瞪,眼都直了。

“我听倚翠楼的姑子说,泉州的婆姨两腿是销魂关,不知折损多少男儿性命。”

他们把她拽上岸,想看看她的腿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不是宋闻淮来了,后面会发生什么后果,她也不敢去想。

他们刚想开口骂人,见到是宋闻淮,愣住了。

宋闻淮天生长一副不可亲近的脸,风雪俱灭的压迫,瞳仁涌动几分不耐的薄怒,执掌兵权的嗜杀感。

方才还跋扈恶劣的世家子们,瞬间噤若寒蝉,害怕地连声对他赔不是,生怕冲撞了他的心情。

他救了她,却一眼都没看她。

他本来也没有拿她当回事,只是为了维护宋家的规矩体面。

孟澜裹着厚实的大氅,听见他拿他们当孙子一样训。

“在外抹黑宋家的颜面,授以弹劾的话柄,无论春闱失利还是如今,说到底,只能怪你们太蠢。”

宋闻淮面无表情,眼底漠然得看不清情绪。

“跟阮姨妈说一声,她儿子我替她管教。”

世家子的脸色灰白,失态到连求饶也忘了,宋闻淮在家里说一不二,论起专权乖张,他才是祖宗,只不过这份嚣张,被礼教掩饰得很完美。

那日,宋闻淮挑断了他的手筋,彻底断绝了他的科举路。血腥手段令不少人回去后大病一场。

其他世家谁没养过几个败类,圈宅霸女,在倚翠楼销金如土,传出不少目无法纪的事。

但是在宋闻淮这里,他便是那把惩戒的尺,绝不允许有人张扬惹事,给宋家捅漏子。

她从未想过与宋闻淮扯上这么深的瓜葛。

哪怕在她还是大学士之女的时候,宋闻淮也是高山白雪,不可染指如谪仙的人物。

气运深厚,大渝再也寻不出第二个,光彩耀眼,同龄人被压制得丝毫没有出头之日,生得一等好看,不知勾走多少贵女的心。

她无心高攀,偶尔在宴会和女伴谈笑聊他几句。

所以后来旁人的嫉妒那么强烈。

所有人都觉得是她抢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手段让人不耻,却又想取代她。

不知如今,他会不会后悔在那场落雪夜替她解围。

孟澜其实也疑惑过,她只知父亲在病榻上对宋家祖父说了几句话,不明白是怎样的恩情,让众人脸色大变。

让一向骄傲自负的宋闻淮,半个字也没说便应下了婚事。

孟澜收了手炉,在寒风中踏进门槛。

嫁进宋家,她要时刻把握自己的度,不可逾越分寸,这是她寄人篱下时学会的法则。

布置晚膳时,孟澜吩咐后厨将菜式改成了他爱吃的。

大夫人特意叮嘱,昨夜庆功宴,宋闻淮没吃什么,今日是回家的头顿饭,定要隆盛一些。

红澄澄的荔枝鹿脯,佐一道鹌子清羹,深山应时令的野菜,淋上杏酪蛤蜊汁,平时不易得见,却爽口图个新鲜,天尚未亮,她便命人去鼓楼墙根下,又跑去柳儿庄采买。

酒法青虾的秘酒,是她亲自酿制,才从海棠根下取出来。

一应吃食做得讲究精细,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孟澜忙得一整日脚不沾地,忘了坐下喝口水。

青函心疼小姐不已,只好宽慰自己,好歹姑爷回家了,小姐的日子会一日日转好。

往日小姐只能在偏院吃些清淡茶饭,如今陪姑爷用饭,也能吃上山珍海味了。

孟澜除了上午用过一小盏粥,再没有进过其它水米。

她是没什么口腹欲的人,眼下才感觉饥肠辘辘,过堂的秋风凉透了,她本就瘦削清弱,站着等了许久,头略微晕,脸色也苍白一分。

大夫人和蔼道:“家宴规矩没那么重,你坐下吧。”

孟澜也不强撑,谢过大夫人,刚坐下缓一阵,铜炉锅子的鲜羊肉沸开了,暖意把人身子烘热起来。

她担心大夫人受冷,提杯给她倒温好的酒。

没想到就在这时,小厮通报都督到了。

宋闻淮前脚跨进,四弟跟随在后,眼见一桌好菜,四弟宋清舟眼眸一亮,这才细细打量嫂子,心下叹服,确实是个难得的大美人,见谁都是和和气气地笑。

百般照顾大哥的胃口,喜好、忌讳全照他的来。京里娇滴滴的贵女,哪有嫂子这样知冷知热,会疼人。

宋清舟眯起笑脸:“大哥真是好福气,嫂子在吃食上得这样周全妥帖,我也跟着沾光,享一享口福,恐怕连大哥这样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一句不好!”

大家跟着他这句打趣话,一并笑起来。

宋闻淮却抿紧了唇。良久,他冷冰冰扔下一句话。

“我不饿。”

宋闻淮今早在城外瞧见数具饿殍,流民沿途拖家带女地乞讨,衣不蔽体,炊人骨为薪,大大小小掘数坑,时有婴啼。

回了京才知道,京城的情势已经如此严重,宋闻淮心知肚明,是人祸而非天灾。

他吃不下。

昨夜那番庆功宴已让他心烦,眼下一进门,看到孟澜乖巧地坐在席间,身前是佳酿玉食,正好看到她笑盈盈地敬酒。

视线一对上,她的手腕都僵住了,不上不下。

宋闻淮一贯清冷的眉眼,添了一丝不悦。

孟澜劝了劝:“天气冷,都督还是吃点暖胃吧。”

宋闻淮并不看她,只对大夫人行礼,声音冷淡。

“倘若赈济粥棚也有这般殷勤,这份聪慧才算用在刀刃上,母亲请恕儿子军务在身,不能奉陪,先回书房了。”

没看她,大家却都知道这话对孟澜说的。

孟澜本想告诉他,这两年来,以他宋家的名义开设粥棚、办育婴堂,这些事她平日都有尽心。

话到口边,却咽了下去。

孟澜原以为他至少会陪大夫人用饭,她沉默了一会儿,都督还真是……一如既往,谁的面子都不会给啊。

大夫人叹了口气,外人艳羡她好福气,她也确实将他引以为傲。

只是母子其实并不亲近,他小字敛川,生下来不久便抱养去远清山道门,十岁后又养在表叔的军帐中。

这些年他统治骊武铁骑,一扫之前连连战败的积弊颓势,打得北方十二部阴影极重,亲手陨落了月勒部以神力著称的世子,阵前残忍骑白马来回踩踏不肯投降的澎海兵神,一战成名。

大半个北边无人不传阅他专杀天才的名声。

他一丝也不像他父亲温柔多情的性子,看似孝敬,实则疏离,这些年他自然事事都好,她却总有些陌生。

青函替小姐憋屈,他当小姐真是不知疾苦的大小姐了?未免把小姐讽得太不懂事,就为他一个人!小姐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青函刚想辩解,却被孟澜拉下袖子,她低头,温和地回应。

“都督提点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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