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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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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没有为他求过平安。纥奚昱把那个平安玉佩握在手里的时候恍恍然想。邺城的佛寺如烟似海,可大抵出于从军的某种使命与宿命,纥奚泰没有为自己求过、也没有为纥奚昱求过。

他低了低头,这个玉佩长得像个大鸭蛋似的,成色相当一般,就放在灯下也不很通透,唯有背后邺城大庄严寺的款錾得流利好看。纥奚昱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在他十七岁上让他来到这个偏远衰败的小城,从没想过,也不重要,可就在这时候他的胸膛像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敲——

邺城,那王侯遍地的邺城不好吗,上元节花灯如昼,清漳河万里楼船,他会在那里得到如云的婢仆,结交无数公子王孙,可能会在纥奚泰的荫蔽之下打几个从容的仗,升一个从容的官,但永远不会再遇见一位褐黄色眼睛的朋友,他会把自己的性命像放一枚羽毛一样交付他手,也会在他父辈的寂寞故乡,为他赢下一颗来自邺城的石头。

他在这丑丑的冷石头上,摸到了一点滚烫而惶然的真心。

焉支见纥奚昱半天拿着这石头不说话,沉默长久得让他有些忐忑了。他握住了拳,又羞又窘地想,难道这大庄严寺的印是假的吗?要不去把那个卖假货的沙鸡突厥佬再揍一顿吧——可是叱干镞已经在揍了。

“搭把手啊!都发什么愣!”叱干镞在那边打边喊。

纥奚昱这才反应过来,却没有出手,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偏过头,对焉支笑了一下。

缕缕霞光顺着纥奚昱的发丝融进天边斜阳,映得他面如暖玉目若秋水,那笑容轻巧柔软得有些陌生,焉支一瞬间瞳孔都圆了,一时间心神俱震,钉在原地无法动弹。牧马的少年人多年以后也不懂怎么描述那一幕和那时的心情,只觉得人间突然变得好安静啊,可分明眼前人好像远在天边。

纥奚昱又对他笑了一下,说:“哎我去踢他一脚。”

焉支:“……”

容凤仪在看见这个玉佩的时候以为他们仨去河边捡鹅卵石去了,听见纥奚昱叫这玩意“蓝田玉璧”的时候笑了半天。焉支被他笑得直挠后脑勺,纥奚昱却没理会他的狂笑,默默把这石头塞进了袖子里。

民岁腊往后就是王侯腊日了。年关将近,叱干镞作为叱干洪的亲兵事务繁杂得很,再无闲暇日日都来指导焉支的身法。这段日子一天寒似一天,百保鲜卑甄选的日子定在王侯腊的后一日。王侯腊日那一天下着皇建年间的第一场大雪,叱干镞冒雪披甲而来,把门扣得砰砰响,门刚开了条缝,门外人把刀往门缝里一别出腿便踢,焉支眉头不动,屈膝一点,叱干镞这才露出脸来,这人奔波太久,眉间睫下结着厚厚的霜,对来开门的焉支露齿一笑。

他说:“小哑巴,你要出师了。”

叱干镞来去皆是匆匆,只留下一坛烈酒。来时风侵雪染,去时霜雪满头,纥奚昱本想留他把酒喝了,他笑着摆了摆手,屋也不进甲也不脱,转身走了。叱干镞那天话很少,纥奚昱却追了出去叫住了他,叱干镞坐在马上,一手揽着头盔,对纥奚昱笑了笑,纥奚昱站住了脚,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半晌,在尖利呼啸的北风中,他对叱干镞抱拳一礼,说:“多谢。”

谢他也谢叱干将军,谢他出手相助又倾囊相授,谢他一身肝胆如冰雪。

叱干镞扯着嗓子问他:“你说啥?”

“……我说谢谢!”

叱干镞朗声笑起来,他自马上俯身,脸凑得近了,纥奚昱才蓦地发现他神色如此憔悴,眼底乌青一片,嘴唇都干裂开了。叱干镞说:“不必谢,小公子,当兵累着哪!”

他戴上头盔,背对纥奚昱挥了挥手,拍马而去。天阴阴的,雪大得好像要把这一世的雪都下完,纥奚昱慢慢地往回走,在风雪鼓荡的天地间有人听见了他的脚步,先他一步打开了门。纥奚昱顿了顿,北风穿胸而过,他骤然间奔跑起来,明日那流着血的锦绣前程他不想再思索了,只是呼喊,花儿花儿,我们再去跑马。他知道焉支懂,不然不会手中早已牵着一把缰绳。

腊月里的敕勒川滴水成冰,西塞河冻得可以让牛羊在河面上安然行走,大雪已经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他们在雪地上滚作一团,纥奚昱跪在地上,一拳向焉支的太阳穴挥去,被焉支一掌托住,用膝盖顶得他向旁边翻倒,积雪染白纥奚昱的大氅,他却大笑道,对,对,就是这样。到最后两人打出一身热汗,头发开始冒出白雾,纥奚昱就一把拉起焉支,兜头两个人都罩进大氅中。鸦青大氅里面漆黑一片,唯有彼此的眼睛亮如雪光,纥奚昱额头抵着焉支的额头,焉支双手捧着纥奚昱的颈项,都咻咻喘着热气,兴奋得像两只野兔子似的,纥奚昱低声对焉支说:“真好,明天的甄选你足以自保,真该谢谢叱干……”

他的话没有说完,焉支正捧着他的脸,忽然偏过头凑上来咬了一口他的腮帮子,把他的后半截话全啃掉了。

纥奚昱被吓了一跳,半晌,他扯开了蒙头的大氅。霁雪初晴,天光乍破,纥奚昱笑了笑,伸手拂去了焉支头发上的一点雪花。

“雪停了,回家吧。”他轻声说。

要按以前,纥奚昱惊讶之后肯定会扑过去和他玩闹,甚至会拿这件焉支激动之下做出的出格事嘲笑他很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焉支凑过来的时候突然变得很清晰,清晰到他能看见他鬓边头发乱了,又落了新雪。

焉支还怔怔地愣在原地没动,纥奚昱却已经掸落一身雪花翻身上马,一尥蹶子跑了。跟在他身后的焉支半晌揉了揉胸口,几乎生出一点怨怼——明知道自己生得好,干嘛老对他这么笑?

他们直到入夜才回家。本来王侯腊应当祭祖访亲,熬果粥散给街坊,可是他们来的这半年邻里不常走动,街坊缘上淡薄,容凤仪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拜祭,他们风雪夜归的时候,他正在那刨木头似地啃桃,听见门响抬头一看,纥奚昱脸上顶着个大牙印子就进来了,容凤仪怪道:“野地里这是让什么咬一口?”

焉支本来以为纥奚昱会拿这事大肆嘲笑他,可他罕见地没说什么,只是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进屋换衣裳去了,容凤仪啧了一声,说:“你咬的?”

焉支恍惚了一路,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有点羞愧,他点点头,容凤仪又啧了一声。

“独门武功啊。”他说。

纥奚昱在屋里笑出了声。容凤仪转身进屋了,走之前道:“给你们熬了点粥,自己盛着喝吧。”

纥奚昱从自己房间换了衣服转出来,容凤仪嘴里叼着没吃完的冬桃,正蹲在地上整理什么东西,纥奚昱也蹲过去,才看见是一个箱子,里头瓶瓶罐罐,他拿起来一个:金疮药,再拿起一个:保命丹。

纥奚昱笑了笑,说:“这个花儿和我都准备了。”

容凤仪低着头,叹了口气,纥奚昱把桃从他嘴里拿出来,半晌,容凤仪道:“多备点也行。”

“先生,师父啊,”纥奚昱心里一动,觉察到容凤仪一点隐而不发的担忧,他弯下腰去看容凤仪的脸,容凤仪表情沉重地瞪了他一眼,纥奚昱乐了,“您怎么回事啊?不是你说的‘男儿宁当格斗死”吗。”

容凤仪没搭话,只是把手中的药整齐地码在箱子里,纥奚昱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也笑不出来了,他轻声问:“师父,我和花儿去参军了,你去哪里?”

容凤仪缓缓道:“去邺城吧,回你父亲那去。”

纥奚昱默了默,低声道:“还能再见吗。”

容凤仪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说:“会的。百保鲜卑是天子刀兵,我在皇都,你我焉能没有再见之日。”

纥奚昱点了点头。容凤仪伸出手,本想摸一摸纥奚昱的脑袋,却半路改道,拍了拍他的肩。

“你父亲给你寄了信。”容凤仪说。

容凤仪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他看见纥奚昱的眼睫明显地震颤了一下,他默默接了过来,捏了捏信封的薄厚,却没有打开,半晌,纥奚昱把信放在容凤仪的桌子上,转身出去时扬声道:“赢了再看。”

容凤仪被他突然转身扬起的辫子抽了一脸,在他身后骂他:“轻狂。”

焉支抱着叱干镞送的那坛酒,背对着他坐在门槛上,听他出来也没回头,单手拎起酒坛,拍开了泥封。纥奚昱顿了顿,接了过来大口灌进喉咙。焉支不发一言,只定定地抬头看着他。有酒液顺着这少年人白皙清瘦的下颏沥沥而下,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烈酒像刀一样滚过喉头,纥奚昱喉结滚动,喝得双目赤红,把咳嗽和酒一起闷声卷进胃里,把酒坛递给焉支。

大雪之后的天地格外安静,连犬吠鸡鸣都不闻,可纥奚昱分明听见锋镝呼啸战鼓隆隆,人间离别发出裂帛般的寸寸脆响,整个少年时代被大雪一点点覆盖埋没直至寂静无声。从此以后,万里关山。

“你我,功成名就。”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没啥说的给大家磕个头吧,我回来了,希望大家身体健康。感谢在2022-06-08 20:38:02~2022-12-22 23:5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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